回到家,兩人從頭到腳沒有一絲干爽的地方,雨水順著頭發、衣角往下滴,褲腳和鞋子上全是泥污。
李月蘭見狀,趕緊催促他們先去洗個澡,換上身干凈的衣服,以免感染風寒。
等兩人收拾利索,重新聚到偌大的飯廳時,這里已然是一派溫暖悠閑景象。
半開放式廚房里,李四璟正認認真真地清洗著他那寶貝雞毛菜,李月蘭系著圍裙,在一旁篤篤篤地切著配菜,臘肉的咸香已經隱隱飄了出來。
飯廳里,其他人三三兩兩,各自找了自己舒服的方式打發午飯前的時光。
謝秋芝和李五琰挨坐在餐桌一角,頭碰著頭,研究著那本由李五琰、謝文和謝秋芝聯合主編,眾人集思廣益的補充、才裝訂成冊的《桃源蒙學初階》教科書。
“五琰哥,你看這里,‘憫農’二字,是不是寫得過于板正了?少了幾分對農人艱辛的體恤之意。”謝秋芝指著書頁上的字跡說道。
李五琰仔細看了看,點頭贊同:“確實,筆鋒過于追求工整,失了神韻。芝芝妹妹,既然這書是咱們一起編的,你畫技又這么好,不如……你給這教科書也配上些插畫如何?比如這‘憫農’,若能畫上一幅老農烈日下鋤禾的圖景,豈不是更能讓蒙童感同身受?”
謝秋芝點頭:“這個主意好!等吃完飯,我就去畫幾張草圖試試!”
說完,兩人又開始討論教科書的其他問題。
另一邊,李大宸和李三煜則在棋盤上廝殺正酣,不過,這棋下得并不安靜。
“喂,你到底會不會下?這一步棋臭不可聞!”李大宸捏著一枚黑子,眉頭擰成了疙瘩,嫌棄地看著李三煜剛剛落下的一子。
李三煜不服氣地回懟:“你懂什么?我這是誘敵深入!倒是你,莽夫一個,就知道橫沖直撞,一點策略都不講!”
“你說誰是莽夫?”
“就說你!怎么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戰,互相嫌棄,棋盤上的火藥味都沒他們的嘴炮濃烈。
李雙昊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洗完澡后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他坐在餐桌邊上,伸長了脖子看李四璟洗菜,看著那翠綠欲滴的菜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閑不住,起身走過去伸手戳了戳李四璟的后背:“喂,老四,你這菜洗得夠仔細的啊?一片片跟伺候祖宗似的。我看你越來越有月蘭嬸子的風范了,以后怕不是要成咱們桃源村第一大廚?是不是打算等回宮.......回家,要給咱們的爹娘也顯擺顯擺你新學的廚藝。”
李四璟被他弄得癢癢,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二哥!你別搗亂!我這叫認真!你以為都跟大哥似的,毛手毛腳!待會兒吃的時候你別搶!”
不遠處的李大宸正對著棋盤發愁,聽到這話,老大不樂意的反駁:“你們兩個,說我什么壞話呢,我這菜還沒吃上你一根,倒是先被你數落一頓。”
李四璟趕忙找補:“我這就是打個比方......”
謝廣福本想再就李雙昊冒險下水的事情批評他幾句,但看到他現在這副餓死鬼投胎、還有心思逗弄李四璟的樣子,再想到他在河邊已經批了他一頓,說多了,反倒顯得自己啰嗦婆媽。
他索性不再多說什么,自己拎起那壺李月蘭提前泡好的“金芽”滇紅,倒了一杯,坐在桌邊,慢慢地品了起來。
窗外,依舊是電閃雷鳴,雨勢非但沒有減小,反而越來越大了。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瓦片上、拍在窗戶上,發出持續不斷的嘈雜聲。
就這個雨勢,人若是站在廊下,片刻功夫就會被飄潑的雨水濺得半身濕透。
這樣的鬼天氣,出門是不可能出門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緊閉門窗,躲在家里這方安寧的天地里,等待雨過天晴。
謝廣福一邊品茶,一邊望著窗外模糊一片的雨幕,思緒有些飄遠。
這魂穿過來,竟然也有一年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持續時間這么長、勢頭這么猛的暴雨。
不知道……那個他們艱難逃離的謝家村,現在有沒有下雨?
這個時代信息閉塞,他們想知道點兩千多公里之外的事情,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這場看起來有些猛烈的暴雨,能夠真正緩解整個大寧朝持續已久的旱災吧。
與此同時,京城,承景帝的御書房內。
沈硯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姿態沉靜,正慢條斯理地品著御賜的香茗,茶湯醇厚,卻怎么也比不得謝廣福上次送給他的那一罐金芽好喝。
而在他面前,一位身著司天監官袍的五官靈臺郎正跪在承景帝面前,語氣激動中帶著如釋重負,匯報著剛剛匯總而來的各地雨情。
“皇上!天佑大寧!喜報,大喜報啊!”靈臺郎的聲音帶著顫抖:“據各州府急報,自六月始,我大寧朝南部、東部及中部多地普降暴雨,范圍之廣,雨量之大,實屬近年罕見!汝陽府、臨漳州、淮南道……這些持續大旱四年之久的區域,此次均得降雨浸潤,雖各地雨量不均,但旱情已得到極大緩解!田地得以灌溉,百姓歡欣鼓舞啊皇上!”
他頓了頓,繼續稟報:“然,雨水本就豐沛的江南道、嶺南通州等地,此次降雨強度亦是不小,需嚴加防范山洪暴發、江河泛濫之險……”
承景帝聽著匯報,緊繃了數年的臉部線條,肉眼可見地緩和了下來,他目光轉向沈硯:“淮清,雨情既已明了,后續該如何,你有何想法?”
沈硯從容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聲音清晰而沉穩:“皇上,當務之急,是確保信息暢通,舉措有力。臣建議,令司天監及各地方官府,務必做到‘災異速報’——無論旱情緩解之喜,還是洪澇初現之憂,皆需第一時間記錄在案,并以密報形式迅速呈送京師。嚴令各地觀測人員,雨不停,人不離觀測臺,務必為朝廷后續的賑濟、疏導、防災決策,提供最及時、最準確的第一手情報。”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御書房外的暴雨,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繼續道:
“然,天災雖可怖,人禍尤可畏,山洪泛濫,沖毀田舍,是災,若瘟疫隨之橫行,席卷州縣,那便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