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這‘堅果饅頭’可真好吃!”一個新來的廚娘一邊嚼一邊含糊地說。
李月蘭笑著糾正:“這可不叫饅頭,這叫‘面包’!是用專門的烤窯烤出來的,不是蒸的,口感自然不同。”
大家嘗過后,都是贊不絕口。
李月蘭便說:“那我再烤兩窯。一窯呢,我自己打包帶走,一窯給你們一人一個帶回家給家人嘗嘗鮮。”
王雙雙立刻認真地接口:
“那可不行,咱們的用工文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后廚所有食材物料,未經允許不得私自攜帶出去。這是規矩,不能破。”
李月蘭一愣,隨即贊賞地點點頭:
“對對對,雙雙說得對,這口子不能開。”
隨即她又有了主意:“那這樣,這一窯就算是試驗品,我給你們打個五折,誰想買就買一個帶回家給家里人嘗嘗。不買的,我可就全都打包帶回家自己享用了啊!”
她這話一出,后廚和前面跑堂的幾乎所有人都嚷嚷著要買。
“我要一個!”
“我也要一個,我娘肯定很稀罕!”
“我也要給我家小弟嘗嘗鮮!”
就連平日里不太注重口腹之欲的白衡,也忍不住掏錢買了兩個。
當然,他不是給自己買的,而是給未婚妻張圖圖帶回家。
付完銅板,他低聲對張圖圖說:“圖圖,帶回去給秋笙哥和張叔也嘗嘗。”
這段時間,白衡和張圖圖朝夕相處,感情越發深厚。
桃溪村的荷花蓮蓬早已不能表達彼此的心意,兩人時不時就會互送些小物件。
張圖圖會親手編些精致的竹編小玩意兒,或者繡個荷包、香囊送給白衡,白衡總是珍重地貼身佩戴,然后認真挑選回禮,有時是一支素雅的簪子,有時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亦或是一面從奇珍坊買來的小巧玲瓏的鏡子。
兩人的關系早已進展到互稱“衡哥”、“圖圖”的親密階段,只差還沒正式拜堂成親了。
白衡和張圖圖這邊進展順利,另一邊的張秋笙和沈萱,也在笨拙又忐忑地慢慢靠近。
那日鎮北侯府一行人從張家離開前,沈萱趁人不備,飛快地將一張紙條壓在了張秋笙用過的茶盞底下。
張秋笙收拾茶桌時,發現了這張微微發皺的紙條。
他捏著紙條,愣住了——他不識字。
紙上那些墨跡,在他眼里如同天書。
之前看謝文畫的那些圖紙,全都是以圖畫的形式展現,他理解起來特別容易,但若是像沈萱這般只寫了字的,他就抓瞎了。
這時,張林木也回來了,見兒子對著一張紙條發呆,湊過來看了看,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鎮北侯府那是高門大戶,本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攀上的。可我瞧著,那位沈小姐對你,倒是真心實意的。”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話語樸實卻帶著生活的智慧。
“秋笙啊,爹覺得,人的緣分到了,那是擋也擋不住的。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看上咱們,是咱們老張家祖上積德,天大的福氣。”
他又看了看兒子手里的紙條,繼而環顧了一下自己這個雖然整潔卻與“書香”二字無緣的家,語氣帶著深深的感慨和期望:
“你看看,就這么一張紙條,咱們家三個人,沒一個認字的,說出去都臊得慌……連人家姑娘寫了啥都弄不明白。可要是因為這樁親事,往后你的娃娃,你娃娃的娃娃,至少不會再是咱們這樣目不識丁的鄉野小子了。秋笙,這是緣分,是福分,要是真成了夫妻,你可要好好接住,好好待人家。”
張秋笙對著那張看不懂的紙條沉默良久。
父親的話在他心里激起了波瀾,同時,也有一絲陌生的、細微的心跳在加快。
他忍不住去想,這張紙條上,到底寫了什么?
那個明媚活潑、身份尊貴的侯府大小姐,真的會成為他的妻子嗎?
這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
他不過是個窮酸篾匠,何德何能?
他有些敷衍地對父親點了點頭:
“爹,我曉得輕重,不會……不會辜負真心的。”
然而,接連三天,張秋笙晚上都沒睡好。
一閉眼,就夢到沈萱在他耳邊追問:
“秋笙哥哥,你看了我給你寫的紙條了嗎?”
“秋笙哥哥,你怎么不回我紙條呢?”
“秋笙哥哥,我等你回信!”
夢里的沈萱,時而嬌俏可愛,時而嗔怪埋怨,時而泫然欲泣……攪得他心神不寧。
白天干活也魂不守舍,有一次差點用篾刀割傷了手。
他心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于是,趁著一次去云槐縣趕集的機會,他悄悄溜達到書肆一條街,找到了一個專門替人寫書信、留著花白胡子的老先生。
他紅著耳朵,有些局促地將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老先生樂呵呵地接過,展開一看,捻須笑道:
“小哥,好福氣啊。這上面寫的是:‘我心悅于你,若敢再近半步,連山月也知我羞。若肯與我通信,便去淮月樓找白衡,等你回信。’”
張秋笙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像煮熟的蝦子。
老先生看著他窘迫的樣子,打趣道:
“是哪家姑娘這般大膽熱烈?小哥,可莫要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啊!”
張秋笙慌忙掏出幾個銅板塞給老先生,幾乎是頭也不回地跑遠了,仿佛身后有厲鬼追趕。
他一路跑到云槐縣的河邊,望著寬闊的河面出神,腦子里一片混沌。
一邊,是他心底深處對謝秋芝那若有若無、如同水中月影般的朦朧好感,那是他平靜生活里一絲隱秘的向往。
另一邊,是沈萱那如同夏日驕陽般明晃晃、火辣辣的愛意,強勢地照進了他的世界,不容忽視。
張秋笙覺得自己的感情像一條沒有去處的小舟,原本那點對謝秋芝的念想如同微弱的燈塔,指引著模糊的方向。
可自從荷塘落水那件事后,他這感情的小舟就像被一股名為“沈萱”的激流裹挾著,不由自主地朝著另一個方向漂去。
他對感情之事向來不主動,甚至有些像他父親張林木,隨遇而安,主打一個“隨緣”。
如今這局面,讓他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