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三月十五日,周六傍晚。
夕陽的余暉尚未完全褪去,華夏大地的無數個家庭已陸續亮起燈火。
這個普通的周末夜晚,對于電影廠聯盟而言,是一個關鍵節點。
就在范小胖在京城北太平莊安頓下來的同時,一場規模空前的“熒屏試水”正在全國范圍內悄然展開。
超過七百家地方電視臺——從省級電視臺、省會城市臺、地市級臺,再到區縣級電視臺、有線電視臺——如同接受統一號令的士兵,在各自黃金時段或次黃金時段開設的“周末影院”、“周末大放送”、“星光劇場”等名目各異的欄目里,同步或略有先后播出了一部名為《瘋狂的彩票》的電視電影。
這是王盛上個月牽頭組織、由吳一一執導的電視電影。
選擇它作為首輪大規模播出的先鋒,看中的正是其黑色幽默的喜劇風格、貼近市井生活的題材,以及易于被普通觀眾理解和接受的敘事方式。
成本嚴格控制,只花了五十萬,拍攝周期僅用十八天,后期制作則由北影廠各個車間聯手,在保證“電影感”的同時高效完成。
晉省,省城晉陽。
晉省電視臺大樓矗立在暮色中,作為尚未上星的省級臺,其信號覆蓋主要局限在三晉大地。
與之同城的晉陽電視臺,信號覆蓋范圍與省臺高度重迭,競爭不言而喻明。
今晚,兩家電視臺的節目單上,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瘋狂的彩票》。
晉省電視臺財大氣粗,以十五萬元的價格買下了一年的播映權,安排在晚上八點半的“周末黃金劇場”播出。
而晉陽電視臺是以五萬元拿下的一年播映權,并將播出時間提前到晚上八點整,意圖搶先吸引觀眾。
從省臺越往下,采購價就越少。
與此同時。
晉陽市話劇團宿舍區。
一間略顯陳舊的筒子樓單元房內,不到二十歲的寧皓,剛剛結束了一天在劇團舞美設計的工作。
他個子不高,眉眼間帶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和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父母是長治鋼鐵公司的普通工人,家境尋常。
他自幼喜愛繪畫,后來考入晉省電影學校學習美術設計,畢業后分配到這省城的話劇團工作。
工作穩定,卻并非他內心真正的渴望。
他枕頭下藏著一本被翻爛了的《電影語言》,閑暇時總愛擺弄那臺破舊的海鷗相機,夢想著有朝一日能親手執導屬于自己的電影,用鏡頭講述故事。
他早早地把那臺十四英寸的金星牌電視機調到了晉陽電視臺。
對于月薪不過幾百元的他來說,花幾十塊錢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是奢侈的,電視臺播放的電影是他接觸光影世界最主要、最經濟的窗口。
他聽說今晚要播一部新式的“電視電影”,片名很有趣,叫《瘋狂的彩票》,據說是北影廠那幫人搞出來的新玩意兒。
晚上八點整,熟悉的臺標音樂過后,《瘋狂的彩票》開始了。
片頭是北影廠經典的工農兵廠標,緊接著打出了“電影廠電視劇生產協作聯盟出品”、“盛影傳媒聯合制作”的字樣,以及導演吳一一、編劇、聯合編劇王盛、主演的名字。
沒有冗長的片頭動畫,直接切入劇情——
九十年代的京城胡同,一張意外中獎的萬元彩票,在一群小人物之間陰差陽錯地流轉。
下崗的鉗工師傅、精明的胡同大媽、夢想發財的待業青年、假裝深情的騙子……各色人物輪番登場,為了這張小小的紙片,上演了一出出令人捧腹又心酸的鬧劇。
寧皓一開始只是抱著隨便看看的心態,但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鏡頭語言干凈利落,雖然能看出成本限制,但構圖頗有想法,幾個胡同的空鏡和人物特寫都帶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時代印記。
演員的表演自然生動,沒有舞臺劇的夸張,更像是身邊真實存在的人。
最打動他的是故事本身,荒誕的情節背后,是對市井百態敏銳的觀察和溫和的諷刺,那些小人物的渴望、掙扎、善良與狡黠,都顯得那么真實可信。
“一張彩票,攪動一池春水……這編劇有點意思。”
寧皓摩挲著下巴,看得入了神。
劇中那個癡迷攝影、用老舊相機記錄胡同變遷的待業青年角色,尤其讓他產生了共鳴。
他看著青年在逼仄的房間里沖洗照片,眼神里對遠方和藝術的憧憬,仿佛看到了某個時空下的自己。
電視機里,劇情推向高潮。
彩票最終在一場啼笑皆非的追逐中不知所蹤,但每個卷入其中的人,似乎都在這場鬧劇中得到了某種解脫或感悟。
片尾曲響起,是一首帶著京味兒民謠風格的歌曲,旋律簡單,歌詞卻意味深長,大概唱的是“一夢黃粱”的荒誕。
片尾曲結束。
電視里開始播放廣告。
寧皓卻還沉浸在故事的氛圍里,久久沒有動彈。
窗外,是晉陽城平凡的夜景,遠處工廠的燈光星星點點。
他的內心卻波瀾起伏。
這種制作模式……
電視電影?
成本不高,周期短,故事貼近生活,通過電視臺直接送到千家萬戶的熒屏上。
這似乎……是一條路?
一條可能讓他這樣的年輕人,繞過傳統電影廠那高高在上的門檻,觸碰到導演夢的路徑?
他想起了前段時間在《中國青年報》上看到的那篇關于北影廠和王盛的報道。
“電視電影工業化流水線”、“三千越甲可吞吳”……當時只覺得是遙遠的傳奇,此刻看著這部剛剛播完的《瘋狂的彩票》,那些文字變得具體而清晰起來。
“北影廠……王盛……”
寧皓低聲念叨著,眼中閃爍起一種混合著羨慕、向往和強烈求知欲的光芒。
或許,他不該只滿足于在話劇團畫布景,或許,他應該試著寫點什么,拍點什么,哪怕只是用那臺海鷗相機……
……
這一夜,類似的情景在全國無數個家庭上演。
在冰城,一個叫董成鵬的少年,看著《瘋狂的彩票》里那些接地氣的幽默橋段,笑得前仰后合,對一塊看電視的同桌說:“這比那些晚會小品有意思多了!”
在蓉城,一位姓陳的雜志編輯,邊看邊點頭:“這種反映普通人生活的片子,才有生命力。”
在羊城,一家士多店的老板把電視音量調大,吸引了不少街坊駐足觀看,議論著劇情……
在江南水鄉,在西北小鎮,在無數個閃爍著熒光的窗戶后面,《瘋狂的彩票》以其獨特的魅力,悄然叩動著觀眾的心扉。
開年八劍的第一劍,毫無疑問,橫貫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