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
京信大廈。
開完《初戀這件小事》的后期制作方向討論會后,王盛回到自己辦公室,并未休息,而是從抽屜里取出了一份前幾天剛過審的劇本——《開心家族》。
《初戀這件小事》預計制作周期緊張,如果趕九月上映,會撞到十月檔。
而且十月份是敏感時期,各大院線必然會為獻禮片讓路,排片會受到擠壓。
放到十一月,雖然是傳統淡季,但競爭相對小,更適合這種需要口碑發酵的溫情題材。
至于十二月的賀歲檔……
王盛原本屬意的下一個項目是《我的野蠻女友》,但冷靜下來一盤算檔期,便發現了問題。
如果十二月賀歲檔再上一部《我的野蠻女友》,同為公司出品、且都是愛情片,難免會形成內部競爭,分散觀眾注意力,顯得公司項目類型過于單一,也不太符合賀歲檔。
所以王盛打算拍《開心家族》。
這原本是他為后續項目儲備的劇本之一,創意源自一部韓國電影,但經過了大幅度的本土化改編,最關鍵的一處改動,便是徹底摒棄了“鬼魂”概念。
在1999年的審查環境下,“鬼魂”這種超自然元素是明確的紅線。
王盛深知其中利害,早在動筆之初,就將核心設定修改為“夢境”。
在他的改編版本中,主角陳默依舊是一個孤獨、對生活失去希望的年輕人。
但他每次自殺未遂后,并非見到鬼魂,而是會陷入一種深度的、如同現實的昏迷夢境。
在夢境里,他會遇到四個性格鮮明、執著于完成某種心愿的“夢中人”——嗜煙如命的豪爽大叔、淚點極低的愛哭大嬸、有點好色的頑皮爺爺、以及貪吃淘氣的小男孩。
陳默為了從昏迷中“醒來”,不得不在這亦真亦幻的夢境中,幫助這四個“夢中人”完成他們各自未了的心愿:歸還相機、看動畫吃炸醬面、去海邊、做一頓飯。
整個過程充滿荒誕和笑料。而當他最終完成所有心愿,即將“醒來”時,卻通過一個極其生活化的細節,猛然驚醒,意識到這四個“夢中人”,其實就是他因童年車禍而潛意識封閉了記憶的家人——父親、母親、哥哥和爺爺。
他們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在“夢境”中守護他,幫他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氣和家人的溫暖,甚至暗中促成了他與現實中一位善良女護士的緣分。
去掉了“鬼”的設定,保留了親情核心與喜劇外殼,通過“夢境”和“潛意識”來解釋超現實情節,既安全,又賦予了故事不同的心理學解讀空間,溫情催淚的效果絲毫不減。
……
下午兩點,《開心家族》項目研討會在公司會議室召開。
王盛主持,執行導演吳一一、制片主任、美術指導、選角導演等核心成員參加。
“劇本大家都看過了,核心設定是‘夢境’,不是鬼魂,這一點各部門必須牢記,任何涉及場景、道具、臺詞的地方,都不能出現可能引發誤讀的元素。”王盛開門見山,再次強調。
“明白,王總。我們美術組會注重營造夢境的奇幻感和溫暖感,色彩會偏向明亮、溫馨,避免任何陰森恐怖的調性。”美術指導立刻表態。
吳一一仔細看著劇本,提出自己的想法:“王總,我覺得這部電影,喜劇部分要自然,不能太鬧,重點還是落在情感上。陳默和四位‘家人’的互動,要讓人先笑,再感動?!?
“沒錯。”王盛贊許地點頭:“吳導,你抓得很準。這部電影成敗的關鍵,就在于陳默這個角色。
他是一個孤獨、壓抑甚至有些厭世的青年,但在夢境中,他又要逐漸被溫暖,展現出脆弱和渴望親情的一面。演員必須要有足夠的演技厚度,能撐起這種復雜的內心轉變。”
他看向選角導演:“青年演員里,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要那種有觀眾緣,但又能演內心戲的。”
選角導演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夾:“目前符合年齡段的,我們初步篩選了幾個,有陳昆、劉曄、夏宇、潘月明……各有特點,但都需要進一步接觸和試鏡?!?
王盛沉吟片刻,這些名字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都是目前國內頗具潛力的演技派小生。
“名單先放我這里。吳導,”他轉向吳一一,“你和選角導演一起,盡快安排一輪初步接觸和試鏡,重點考察他們對角色內心世界的理解力和表現力。最遲后天上午,我要看到一份帶有你們評估意見的最終候選名單?!?
“好的,王總,我馬上安排?!眳且灰粦邢聛怼?
會議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確定了項目的基本制作方向、預算框架和前期籌備時間表等事宜。
轉眼便到了下班時間。
……
下班后。
王盛直接回了希爾頓酒店。
電梯平穩上行,抵達他所在的行政樓層。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寂靜無聲。
王盛走到自己套房門廊感應燈的柔和光暈下,摸出房卡,貼在感應器上。
“嘀”的一聲輕響,門鎖解開。
他推門而入,玄關的燈自動亮起。
王盛習慣性地將公文包放在門口的置物架上,脫下西裝外套,松了松領帶。
然而,就在他換上拖鞋,走進客廳時,動作卻微微一頓。
客廳里開著暖黃色的氛圍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與他常用的酒店香氛不同的氣息——一種清甜的,屬于女性的花果香氣。
他的目光掃過客廳,最終落在靠近落地窗的那張單人沙發上。
高媛媛蜷縮在沙發里,身上穿著她昨天那件白色連衣裙,頭發披散著,似乎睡著了。
她懷里抱著一個靠墊,臉頰側貼著柔軟的布料,呼吸均勻,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一旁的茶幾上,放著她那個白色的小挎包,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她竟然……沒有離開。
王盛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了她幾秒。
女孩睡著的模樣很安靜,帶著一種不設防的柔順,與昨天殺青宴上鼓足勇氣告白時的決絕,以及深夜那般青澀而熱烈的回應,都截然不同。
他沒想到她會留下。
按照通常的“劇本”,她在清晨獨自醒來后,或許會悵然若失,或許會羞愧難當,最終應該會選擇悄悄離開,讓昨夜的一切如同一場不必言說的夢。
但高媛媛沒有。
她就這么等在這里,從白天等到黑夜,甚至等得睡著了。
王盛沒有立刻叫醒她。
他走到迷你吧臺,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口,然后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的影子籠罩下來,或許是因為光線變化,或許是本就睡得不安穩,高媛媛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當她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誰時,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眸子瞬間睜大,所有的睡意頃刻間消散無蹤。
高媛媛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懷里的靠墊掉在了地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頸。
“王……王總……您,您回來了……”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巨大的慌亂,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王盛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緊張、羞澀,以及那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固執的期待。
“嗯?!彼貞艘宦?,走到主位沙發坐下,將水杯放在茶幾上,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怎么沒走?”
高媛媛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手指緊張地絞著連衣裙的衣角,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不知道該去哪里……而且,我……我想等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