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整。
京信大廈。
盛影傳媒的藝人練習室,已經布置成了試鏡地點。
這時,練習室的門被人推開,吳一一率先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穿著樸素、甚至有些土氣的年輕男人。
他上身是一件藍色短袖襯衫,下身是條不合時宜的卡其色長褲,腳上一雙看不出牌子的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風塵仆仆,與京信大廈光鮮亮麗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黃勃。
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更黑瘦一些,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但那雙小眼睛里卻透著一股機靈和試圖掩飾緊張的恭敬。
他一進門,就微微躬身,用帶著明顯琴島口音的普通話問候道:“王導好,吳導好!我是黃勃。”
口音確實是個問題,一開口,那種地域特色鮮明的語調就撲面而來。
“你好,坐。”打量著這位琴島貴婦,王盛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語氣平和,沒什么波瀾。
黃勃有些拘謹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板挺得筆直。
王盛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資料我看過了,吳導也跟我推薦了你。我手里有幾個片段,你看一下試鏡劇本,準備十分鐘,然后演給我看。”
他將打印出來的兩頁劇本遞了過去。
第一段是陳默在出租屋里,又一次求職失敗后,對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準備吞服安眠藥的戲。沒有臺詞,全靠眼神和肢體語言表現那種極致的絕望與麻木。
第二段則有些特別,是陳默在“夢境”中,面對那個貪吃淘氣的小男孩“弟弟”,被他纏著非要吃街角那家已經關門的炸醬面。
陳默從最初的不耐煩、敷衍,到后來被小男孩純粹的眼神打動,內心泛起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柔軟和沖動,決定想辦法去滿足他這個“心愿”。這一段有簡單的對話,更需要細膩的情感層次變化。
黃勃雙手接過劇本,如同接過什么珍寶,用力地點點頭:“好的,王導,我馬上準備。”
他立刻低下頭,全身心地投入到劇本中,嘴唇微微翕動,無聲地念著臺詞,手指還不自覺地比劃著動作。
那份專注和投入,與他剛才進門時的緊張判若兩人。
王盛和吳一一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
十分鐘很快過去。
“可以開始了嗎?”王盛問道。
黃勃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練習室中間:“可以了,王導。”
他先是表演了第一段。
只見他走到墻角,背對著王盛和吳一一,肩膀微微垮塌,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瞬間被抽空。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夸張的表情,但那雙小眼睛里卻盛滿了灰敗和空洞,仿佛對世間的一切都已失去興趣。
他做了一個從瓶子里倒藥的動作,手指有些顫抖,眼神茫然地望著虛空,然后慢慢將“藥片”送向嘴邊……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臺詞,卻將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絕望感,通過細微的肢體和眼神傳遞了出來。
王盛微微頷首,這段表演比他預想的要內斂,也更符合陳默前期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狀態。
接著是第二段。
黃勃調整了一下狀態,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不耐煩又帶著點被生活折磨得夠嗆的煩躁表情,他對著空氣(假設的小男孩)擺手:“別鬧了,那家店早關門了,上哪兒給你弄炸醬面去?”
他試圖繞開,但“小男孩”不依不饒。
黃勃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小男孩”,眉頭緊鎖,但眼神里的煩躁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有無奈,有被觸動的恍惚,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久違的溫柔。
他蹲下身子(雖然面前空無一人),聲音放緩了些,帶著點沙啞和不確定:“……真那么想吃?”
他沉默了幾秒,仿佛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又夾雜著一點奇異的輕松:“行!算你狠!我想辦法!”
從極度不耐煩到內心被觸動,再到最后下定決心的轉變,雖然還有些青澀和痕跡,但情感邏輯是通的,尤其是那種底層小人物身上特有的、嘴硬心軟的勁兒,被他抓得很準。
表演結束,黃勃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等待著評判。
王盛沒有立刻說話,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練習室里一片安靜,只有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音。
黃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外形和口音是硬傷,剛才的表演也不知道能不能入這位年輕大佬的法眼。
終于,王盛開口了,他沒有評價剛才的表演,而是問道:“假設,沒有劇本。給你一個情境:你是一個北漂,住在潮濕的地下室,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給大劇組跑腿送東西的機會,結果因為意外把東西弄丟了,導演當著全組人的面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你回到地下室,又累又餓,身上只剩下最后兩塊錢,只夠買一個饅頭。你怎么演?”
這是一個即興的、更貼近黃勃真實可能經歷過的情境。
黃勃愣了一下,隨即眼神里露出了光。
他沒有過多思考,幾乎是本能地動了起來。
他微微佝僂著背,仿佛承受著無形的重量,步履蹣跚地“走”回“地下室”(練習室角落)。
他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但肩膀細微的聳動和那聲極力壓抑的、帶著哭腔的抽氣聲,卻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酸。
他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臉,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僅剩的兩塊錢”,攥在手心,攥得指節發白。
他沒有去買“饅頭”,而是將頭深深埋進膝蓋里,整個人縮成一團,像一只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動物。
沒有一句臺詞,卻將那種走投無路、尊嚴被碾碎、孤獨無助的底層小人物的絕望與掙扎,表現得淋漓盡致。
王盛看著眼前這個蜷縮在地上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好了,可以了。”王盛說道。
黃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褲子,緊張地看向王盛。
王盛對吳一一說:“吳導,帶他出去休息一下,我和選角導演再聊幾句。”
“好的,王總。”吳一一示意黃勃跟他離開。
黃勃離開前,又恭敬地對王盛鞠了一躬,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