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的最后幾天,在《開心家族》持續的觀影熱潮和媒體對“王盛年”的總結與熱議中悄然流逝。
王盛的工作重心,幾乎完全傾斜到了《潛伏》劇組。
“津城站”片場,成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他與王志紋、蔣文麗、李呦斌等一眾戲骨泡在一起,反復打磨每一場戲,每一個眼神。
年代的質感、諜戰的緊張、人性的復雜,都在這種近乎苛刻的追求中,一點點被萃取出來,凝固在膠片之上。
劇組氛圍嚴肅而高效,所有人都被王盛那種對作品的虔誠和清晰的藝術追求所感染,投入了百分百的心力。
與此同時,京信大廈的盛影傳媒和光線傳媒總部,雖然少了王盛坐鎮,卻在年關時節呈現出另一種熱火朝天的景象。
各個業務線的負責人帶領團隊,忙著進行年度總結、核算業績、制定來年計劃。
私人訂制婚慶電影、金禧典藏、影像記憶項目、電視電影事業部、電視劇長劇部門、影院級電影業務……龐大的“盛影系”機器,在王盛搭建的框架和指定的方向下,有條不紊地高效運轉著。
現金流極其健康,甚至可以說是洶涌澎湃。
電視電影項目,今年共生產了232部,每部大概賣了約800萬,分到盛影傳媒和北影制片公司手里,還余400萬,兩家再分,盛影傳媒約200萬,交完稅,大概還余下3億左右。
電視電影項目是把京城打造成“中國影都”的重點項目,在有關部門的扶持和推介下,生產的片子根本不愁賣,均攤給全國每家地市級及以上的電視臺就行,這是保證京城影視行業穩步發展的一大保障,在電視市場繁榮的當下,不可能斷。
算上前兩年的收入,電視電影這塊,盛影傳媒賺了大概八億多,使得盛影傳媒的賬面上趴著令人艷羨的巨額資金。
其他業務和這一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私人訂制業務依舊是公司第二大利潤來源,本年度貢獻了一億多。
電視劇業務、影院級電影、金禧典藏、影像記憶、電視節目制作……這些業務,都是大幾千萬的量級,主要是用來養人,不過加起來,利潤也有幾億。
總的算下來,年營收對得起中國民營影視企業龍頭這個稱呼。
王盛雖在劇組,但對公司的掌控并未放松。
在十二月底,他親自簽署了一項指令:為盛影傳媒及旗下關聯公司(包括光線傳媒及各項業務組)的所有員工(包括掛靠),發放“千禧年新年紅包”,慶祝即將到來的2000年,也感謝大家一年來的辛勤付出。
指令明確:不分職位高低,上至李婷婷、蔡怡濃等高管,下至最底層的實習生、派遣員工、劇組臨時協調員,全員統一,每人兩百元現金。
這個消息在公司內部一經公布,立刻引發了巨大的轟動和歡呼。
兩百元,在1999年末,對于一個普通員工,尤其是底層員工而言,絕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小數字。
這幾乎相當于很多人月薪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更重要的是,這種“陽光普照”式的平均分配,傳遞出一個強烈的信號:在公司這個大家庭里,每一位成員的勞動都值得尊重和肯定,王總沒有忘記任何一個人的貢獻。
“王總大氣!”
“臥槽,全員兩百?這得發出去多少錢啊?”
“看看你那沒見識的樣子,王總年年都是這么發錢。”
“啥也別說了,以后就跟王總干了!”
“盛影傳媒,牛逼!”
這樣的議論在公司的每一個角落響起。
財務部門加班加點,協調銀行,準備現金,在元旦前一天,將一個個裝著兩張嶄新百元大鈔的紅包,發到了每一位員工手中。
拿到紅包的員工,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和自豪感。
這實實在在的兩百元,帶來的獲得感和幸福感,遠比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更具凝聚力。
……
時間翻篇,進入2000年。
《潛伏》的拍攝按計劃穩步推進,王盛沉浸在創作的世界里。
1月17日,一個周一,《開心家族》首輪集中放映結束七天后,經過精確統計的最終票房數據,終于擺在了王盛的案頭。
九千三百二十萬元。
這個數字,毫無疑問地刷新了王盛個人導演作品的票房紀錄,也穩穩占據了1999年國產電影票房亞軍的寶座(僅次于《橫空出世》),將《墊底辣妹》和《初戀這件小事》都甩在了身后。
然而,它距離那個象征性的、里程碑式的“億元”大關,還是差了那臨門一腳,不到七百萬的差距。
王盛看著報表,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滿意還是遺憾。
他清楚,在這個年代,受限于銀幕總數、平均票價、盜版沖擊和統計手段,票房破億是何其艱難。
《橫空出世》是特例,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
對于一部純商業喜劇類型的《開心家族》來說,9320萬已經是市場給予的極大肯定,幾乎觸到了當前市場環境下的天花板。
“還是差了點意思。”他輕輕自語,隨手將報表放在一邊。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上的摩托羅拉掌中寶328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熟悉的港島號碼。
王盛按下接聽鍵,對面傳來了周星星那極具辨識度的、帶著些許疲憊和急切的聲音。
“王生,唔好意思打擾你。系我,星仔啊。”
“星仔,好久不見,最近怎么樣?”王盛靠在椅背上,語氣輕松。
兩人自《30天》合作后,一直保持著聯系,算是朋友。
“托王生嘅福,還算過得去。”周星星寒暄了一句,很快切入正題:“王生,你部《開心家族》,我睇咗,真系好犀利!個故事好得意,個‘夢境家人’嘅設定好新奇,又好感動。我……我有啲想法,唔知可唔可以同你商量下?”
“哦?你說。”王盛大概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我想翻拍《開心家族》。”周星星直接說了出來,語氣帶著試探和期待:“將其改編成港島本土嘅故事。版權費方面,王生你開個價,我盡量滿足。”
王盛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笑著回答:“可以啊。故事能讓你星仔看上,是它的榮幸。具體細節,你可以派人跟我公司版權部的人談。”
“多謝王生!真系太感謝了!”電話那頭的周星星明顯松了一口氣,語氣振奮了不少。
但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頓了頓,聲音變得更為慎重,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懇求:
“王生,另外,仲有件事,想請你幫手。我最近,喺度籌備緊一部新戲,系關于功夫同足球結合嘅,勵志題材,暫定名叫《少林足球》。”
王盛眼神微動。
周星星繼續說著,語速加快,似乎想一口氣把困難和盤托出:“呢個想法我醞釀咗好耐,覺得好有潛力,可以將我哋中國嘅功夫文化同世界第一運動結合,做出啲新意。但系……唉!”
他嘆了口氣:“而家港島電影市道你都知,仲未完全從低谷走出。呢部戲需要大量特效,制作成本會比較高。我同幾家熟悉嘅制片公司傾過,佢哋都覺得呢個題材太新,有風險,功夫加足球?佢哋睇唔透,唔系好愿意投太多錢。而且……”
周星星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些許無奈:“外面有啲風言風語,話我拍戲要求高,預算超支系常事,同合作伙伴有時會有啲……摩擦。呢啲傳言,多少影響到咗投資者嘅信心。”
王盛靜靜地聽著,對周星星面臨的困境心知肚明。
此時的周星星,雖然已是喜劇天王,但其“鬼才”的創作理念和強烈的個人風格,以及對電影的極致要求,確實與傳統、保守的電影投資方存在矛盾。
《少林足球》這種顛覆性的類型融合,在商業上被視為高風險項目并不奇怪。
加之一些關于他“難合作”、“片場暴君”的八卦流傳,更讓投資者望而卻步。
原本時間線上,《少林足球》的融資過程就異常曲折,一度瀕臨夭折。
“王生,”周星星的語氣變得無比誠懇,甚至帶上了一絲孤注一擲的意味:“我唔只想拍一部港島電影。我睇好內地市場,我想通過呢部戲,真正打入內地!我想搞成合拍片!
但系依家嘅情況,單靠我自已,恐怕搞唔掂。王生你喺內地嘅能量同眼光,我都見識過。所以,我冒昧想問下,你對投資《少林足球》,有冇興趣?”
他幾乎是在懇求:“我真系好需要你出手拉我一把。呢部戲,對我好重要。”
周遭安靜下來,只有電話那頭周星星略顯緊張的呼吸聲。
周星星現在還沒靠倒騰房地產發大財,融資、進軍內地的人脈,都要仰人鼻息,王盛在他眼里,跟龍頭也沒啥區別了。
等過個幾年,樓市起飛,周星星可就不會是這個態度了。
“星仔,”王盛的聲音平穩而有力,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聽起來是個很有意思的項目。這樣吧,電話里說不清楚。你這兩天如果有空,來一趟京城,我們當面詳談。”
電話那頭的周星星,仿佛瞬間卸下了千斤重擔:“好!好!多謝王生!我即刻安排行程,最快明后日就飛過去!”
“好,那我等你。”
王盛說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