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23日,農歷辛巳年除夕。
清晨,天光未亮透,京城還沉浸在歲末特有的靜謐與期待之中。
王盛枕邊的手機卻已開始了它繁忙的一天。
屏幕無聲地亮起、熄滅、再亮起,提示燈閃爍著綠色的光暈,一條接一條的拜年短信和未接電話記錄如同潮水般涌來。
王盛在手機第一次震動時就醒了,但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伸手將手機調成了完全靜音模式,屏幕朝下扣在了床頭柜上。
起身,穿衣。
家里已經有了動靜,母親張秀蘭已經在廚房里準備著年夜飯的部分前置工作,父親王保國則在客廳里調試著電視信號,確保晚上看春晚時萬無一失。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溫馨而忙碌的年節氣氛。
“醒了?對聯和福字在桌上,一會兒吃了早飯貼上?!睆埿闾m從廚房探出頭說道。
“知道了?!?
王盛應了一聲。
簡單地吃過早飯。
地瓜搖著尾巴跟在他腳邊,好奇地嗅著空氣中陌生的漿糊味和墨香味。
王盛仔細地刷著漿糊,將“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的豎聯和“萬象更新”的橫批端端正正地貼好,最后在門中央貼上一個倒著的“?!弊?。
做完這一切,他退后兩步看了看,紅色的春聯在略顯老舊的樓道里格外醒目,增添了不少喜氣。
“走,地瓜,遛彎去。”
王盛拿起牽引繩,地瓜立刻興奮地人立起來,前爪扒拉著他的褲腿。
清晨的北影廠生活區比昨日更加安靜,大多數人都在家中為晚上的團圓飯忙碌著。
寒風依舊,但陽光不錯,灑在身上有幾分暖意。
地瓜精力充沛,拉著王盛在熟悉的路徑上小跑,偶爾停下來在某個它認為重要的地方做下標記。
王盛任由它牽著。
遛完狗回家,王盛便徹底進入了“躺平”模式。
窩在客廳沙發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里循環播放的各地喜迎春節的新聞,偶爾起身喝口水,或者應付一下父母關于“某某家孩子結婚了”、“某某家抱孫子了”的旁敲側擊。
大部分時間,他只是在放空,享受著這難得的、無需思考具體事務的閑暇。
中午飯很簡單,是張秀蘭用昨晚的剩菜加工的,意在給晚上的大餐騰肚子和精力。
吃完飯,王保國擺開了象棋盤。
“來,殺兩盤?”王保國興致勃勃。
王盛無可無不可地坐下。
父子倆在楚河漢界上排兵布陣,一時間只剩下棋子落盤的啪啪聲。
王盛棋力一般,王保國也是業余愛好,兩人互有勝負,倒也其樂融融。
下了幾盤,王盛便借口“保存精力”又躺回了沙發。
王保國笑罵了一句“懶死你算了”,自己收拾起棋盤。
時間在慵懶中緩緩流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下去,零星的鞭炮聲開始此起彼伏,年的味道終于濃郁到了頂點。
傍晚,真正的重頭戲開始。
張秀蘭和王保國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王盛也被指派著端菜、擺碗筷。
不一會兒,豐盛的年夜飯便擺滿了餐桌:紅燒鯉魚寓意年年有余,四喜丸子象征團團圓圓,燉得爛熟的肘子,金黃酥脆的炸春卷,清炒時蔬,還有必不可少、皮薄餡大的三鮮餡餃子。
桌子上還擺上了花生、瓜子、糖果和橘子。
“咱家現在條件好了,但過年這套不能省?!?
張秀蘭解下圍裙,滿意地看著一桌菜,“再說,咱這單元樓,獨立廚房衛生間,做起飯來也方便,不比那筒子樓強?
等天暖和了,那些搬走的鄰居,說不定還會搬回來些呢,到時候就又熱鬧了?!?
她似乎還是舍不得這片住慣了的地方和可能回來的人情味。
王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給父親倒上了酒,自己也滿上一杯。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看泱視的春節聯歡晚會。
晚會依舊是那個熟悉的配方,歌舞、小品、相聲,熱鬧非凡。
王盛安靜的看著節目。
這時,張伯芝出場了。
她穿著一身潔白的禮服,站在唯美的舞臺中央,獨唱電影《星愿》的主題曲。
歌聲通過音響流淌出來,清澈而深情,但王盛能看出,她也是在對口型。
畢竟,春晚經歷過真唱事故后,對重要歌曲的穩妥性要求極高。
不過張伯芝表情投入,姿態優美,效果倒也動人。
“這姑娘真俊,唱得也好聽。”張秀蘭夸贊道。
王盛含糊地應了一聲。
緊接著,是范小胖和鄧朝的節目。
兩人合唱《我的野蠻女友》主題曲《遇見》。
范小胖一身俏皮的短裙打扮,和鄧朝在舞臺上有些簡單的互動。
她的口型對的……只能說馬馬虎虎,明顯能看出不太熟練,好在笑容甜美,顏值能打,加上歌曲本身熱度高,現場反響依然熱烈。
王盛看著她那努力跟上節奏又有點小緊張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節目結束后不到一小時,就在春晚還在熱熱鬧鬧進行中時,王盛家的門鈴響了。
王盛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范小胖。
她顯然是從電視臺直接過來的,還帶著精致的舞臺妝,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圍巾裹住了半張臉,眼神里帶著演出后的興奮和一絲疲憊。
“叔叔阿姨過年好!王總過年好!”她聲音清脆地打著招呼。
最激動的卻是地瓜。
它原本趴在王盛腳邊打盹,聞到熟悉的氣味立刻竄了過來,圍著范小胖的腿興奮地轉圈,尾巴搖得像風車,嘴里發出嗚嗚的親昵聲音,還用大腦袋去蹭她的手。
相比于王盛這個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人,經常來看它、給它帶好吃的、陪它玩的范小胖顯然親近得多。
別忘了,它當初可是范小胖親自抱來送給王盛的。
“哎呀,地瓜!想我沒?”范小胖蹲下身,毫不嫌棄地揉著地瓜毛茸茸的大腦袋,地瓜則伸出舌頭熱情地舔著她的手。
張秀蘭聞聲也走了過來,臉上堆滿了笑容:“小胖來了!快進來,外面冷。吃飯了沒?舞臺上折騰那么久,肯定沒吃好,阿姨給你把菜熱熱,再下碗餃子!”
“謝謝阿姨!還真有點餓了?!狈缎∨置撓峦馓祝冻隼锩鏁r尚的內搭,嘴甜地說,“就想著您家的餃子呢!”
張秀蘭樂呵呵地忙活去了。
很快,熱好的飯菜和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上來。
范小胖也沒客氣,坐在餐桌旁小口吃起來,邊吃邊夸贊張秀蘭的手藝。
守歲的時候,氣氛更加融洽。
看著電視,聊著天,吃著零食。
快到零點時,窗外鞭炮聲已經響成一片,絢爛的煙花不時照亮夜空。
張秀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塞給范小胖:“來,小胖,壓歲錢,平平安安又一年?!?
范小胖有些意外,連忙推辭:“阿姨,這我怎么好意思,我都這么大了……”
“拿著拿著!在阿姨眼里你們都是孩子!”張秀蘭不由分說地把紅包塞進她手里。
范小胖推辭不過,只好紅著臉收下,心里暖暖的。
零點鐘聲敲響,電視里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互道新年快樂。
又坐了一會兒,范小胖便起身告辭。
王盛也站了起來:“媽,爸,我送送她?!?
張秀蘭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范小胖,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但什么也沒多問,只是叮囑道:“讓司機開慢一點,路上小心點?!?
王盛“嗯”了一聲,穿上外套,和范小胖一起出了門。
地瓜跟到門口,似乎想跟著,被王盛輕聲喝止,委屈地嗚咽了一聲,看著門關上。
樓道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下樓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