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北影廠生活區那排老舊的蘇式單元樓染上了一層懷舊的暖金色。
王盛的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樓下,引擎熄滅后,周遭只剩下鄰居家隱約傳來的炒菜聲和孩童的嬉鬧,一派尋常傍晚的煙火氣息。
他提著一個簡單的公文包上樓,鑰匙插入鎖孔,發出熟悉的“咔噠”聲。
“爸,媽,我回來了。”
王保國正戴著老花鏡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聞聲抬起頭,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張秀蘭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鍋鏟,臉上是見到兒子自然流露的喜悅,但語氣卻帶著習以為常的嗔怪:“喲,大忙人還知道回來啊?吃飯了沒?沒吃我就再多下把面條。”
“還沒,隨便弄點就行。”王盛把公文包放在玄關的鞋柜上,彎腰換拖鞋。
地瓜興奮地竄過來,圍著他的褲腿使勁搖尾巴,喉嚨里發出親昵的嗚咽聲。
王盛順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一切都和往常無數次歸家一樣,平淡,溫馨,帶著點被時光浸潤得柔和的瑣碎。
王盛洗了手,走到客廳坐下,地瓜就乖乖趴在他腳邊。
張秀蘭在廚房里忙活,嘴里念叨著冰箱里還有什么菜。
王保國放下報紙,隨口問起:“這次出去時間不短,事情都還順利?”
“還行。”王盛語氣平常。
張秀蘭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出來,放在兒子面前:“你呀,一天到晚東奔西跑,人也見不著個影。早點成個家吧。”
王盛拿起一塊蘋果,沒有立刻吃,頓了頓,抬眼看向父母:“成家夠嗆,不過,你們要當爺爺奶奶了。媛媛在瓊州養胎,再有一個多月就該生了。”
“哦,養胎就好……啥?!”張秀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王保國猛地抬起頭,報紙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一雙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盯著兒子。
連趴在地上的地瓜,似乎都感受到了這驟然凝固的空氣,支棱起耳朵,收斂了憨態,狗臉上露出一絲擬人化的不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客廳里落針可聞,只有廚房鍋里煮面條的水,還在兀自咕嘟咕嘟地翻滾著。
張秀蘭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像是沒聽清,又像是難以置信,聲音帶著顫:“你、你剛才說……媛媛她……懷、懷上了?”
“嗯。”王盛點頭,確認了這不是幻聽。
“你……你的?!”張秀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求證。
王盛依舊平靜:“當然是我的。”
“懷了八個多月了?!快生了?!”張秀蘭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不是喜悅,而是純粹的震驚和一種被蒙在鼓里的巨大沖擊。
她猛地上前,用力拍打了王盛的胳膊幾下,力道不輕,“你個死孩子!這么大的事!天大的事啊!你怎么能瞞到現在才說?!你想氣死我跟你爸是不是?!”
王保國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勉強還能維持住鎮定,但聲音也沉得嚇人,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們……還沒結婚啊!這、這算怎么回事?媛媛爸媽知道嗎?”
王盛把手里那塊一直沒吃的蘋果放回盤子里,抽了張紙巾擦擦手,語氣依舊沒什么波瀾:“我沒打算結婚。孩子我認,會負責。媛媛爸媽那邊,她還沒說,她的意思是想等孩子生下來再講。”
“胡鬧!這簡直是胡鬧!”
王保國猛地一拍沙發扶手,氣得臉色發紅,“不結婚?孩子生下來算怎么回事?單親家庭嗎?你讓媛媛一個姑娘家以后怎么做人?你讓她爸媽知道了怎么想?我們老王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傳統了一輩子的老觀念,被兒子這枚突然投下的“原子彈”炸得七零八落。
未婚先孕,在孩子看來或許只是個人選擇,在他們這代人眼里,卻是能掀翻屋頂的驚天丑聞。
張秀蘭也急了,顧不上責怪了,一把抓住王盛的手:“人在哪兒?我得趕緊去看看!八個多月了,身邊沒個長輩怎么行?萬一有個閃失……哎喲我的老天爺啊!”
她急得在原地轉圈,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過去。
“人在瓊州,那邊環境好,有專業的醫護團隊陪著,很安全。”王盛安撫道,“你們要想去看,我讓助理訂機票,明天就能去。”
“我去!我必須去!”張秀蘭立刻表態,心已經飛到了瓊州那個素未謀面的“兒媳婦”和即將出世的孫子(女)身邊。
“你媽去是你媽去!”王保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指著王盛,“你!明天哪兒都不準去!跟我一起去媛媛家!登門!道歉!把事情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
他盯著兒子,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堅持:“我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在外面多少人捧著你,這件事,是你虧欠人家姑娘,虧欠人家父母!挨罵,你得聽著!挨打,你也得給我受著!這是做人最起碼的道理!聽見沒有?!”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張秀蘭也停止了轉圈,看著丈夫,又看看兒子,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么。
她知道,老頭子這話在理。這事,躲不過去,也不能躲。
王盛沉默了片刻。
他原本的計劃里,并沒有“立刻上門請罪”這一項。
他習慣掌控一切,習慣用他的方式解決問題。
但看著父親那雙因憤怒和擔憂而微微發紅的眼睛,以及母親那六神無主卻滿含關切的神情,他意識到,在這件事上,他或許不能用處理商業談判的方式來處理。
這關乎兩個家庭,關乎責任,也關乎父母最樸素的價值觀。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點了點頭:“行。明天我跟您去。”
王保國見他答應,緊繃的臉色稍緩,但眉頭依舊緊鎖,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秀蘭得到兒子的準信,心放下了一半,立刻又為明天那場注定不會愉快的會面擔憂起來:“這……這怎么開得了口啊……唉,媛媛那孩子也是,怎么就這么由著你胡來……”
她絮絮叨叨地,又開始心疼起高媛媛,擔心她承受的壓力。
地瓜似乎感受到氣氛的緩和,又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湊到王盛腳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