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進來!”
林燼眉梢微揚,出聲吩咐。
頓了頓,又道:“另外,去叫紫靈過來。”
“是!”
凌鴻躬身領命,快步退去。
林燼指節輕敲御案,眸中掠過一絲好奇與期待。
在這時代。
血脈傳承與家產繼承皆系于男丁,父母在女兒身上傾注的心力與資源往往有限。
如任家夫婦這般,不惜變賣祖宅、散盡家財,只為尋回女兒下落的,實屬鳳毛麟角。
不多時。
一對中年男女被引了進來。
二人衣著樸素,步履遲疑,始終低垂著頭,不敢環顧這殿宇深處的恢弘與威嚴。
那男子看來四十出頭年紀,鬢發卻已花白大半,想是這數月來憂心煎熬所致。
他身側的婦人眉眼間殘存幾分清秀的底子,年輕時必是位佳人。
此刻面容卻布滿憔悴的細紋,身子微微發顫,全靠丈夫攙扶才能站穩。
二人相互依偎著來到階下,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聲音因緊張而斷斷續續:
“草民……任明遠,攜妻子柳氏,叩……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謝陛下……”
任明遠顫巍巍地起身,視線仍牢牢盯著腳下的金磚,無膽抬起。
林燼語氣平和:“你可知,朕召你二人前來,所為何事?”
噗通——
話音未落。
任明遠腿一軟,又跪伏下去,惶然道:“陛下恕罪!”
林燼無奈。
袖袍輕輕一拂,一股柔和而渾厚的真氣便已將兩人托起。
“你無罪,何須朕來恕?”
任明遠不敢答話,掌心沁出的冷汗卻已濡濕了粗布的衣袖,身軀因極度的恐懼而難以抑制地微顫。
對于升斗小民而言,面見天顏,實在是夢中都不曾想象的場景。
“朕聽聞,你們的女兒丟了?”
林燼再問,聲線依舊平穩。
“回陛下,是……是的。”
提及女兒,任明遠身旁的柳氏眼眶剎那紅了,死死咬著嘴唇,才沒讓嗚咽逸出。
林燼淡淡道:“此番尋你們來,是有人想見你們。”
任明遠內心更是驚疑不定。
他在宮中豈會認得什么人?
更何況。
是何等身份之人,能勞動天子親自派遣錦衣衛遠赴天河城找尋他們?
未容他細想,殿外腳步聲起,凌鴻已帶著任紫靈返回。
因任明遠夫婦站得靠前,任紫靈初時并未留意。
她利落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臣,參見陛下!”
林燼抬手虛扶,嘴角微勾:“你看看,誰來了?”
紫靈依言轉頭,眸光恰好與聞聲愕然回望的任明遠撞個正著。
霎時間,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
“爹?娘?!”
紫靈驟然愣住,隨即像是從夢中驚醒,霍然起身,幾步沖上前,一頭扎進了任明遠懷中。
“爹!娘!真的是你們!”
淚水潸然決堤,浸濕了父親粗糙的衣襟。
任明遠與柳氏亦是如墜夢中,不敢置信。
柳氏顫抖著手,一遍遍撫摸著女兒的臉頰、鬢發,淚如雨下,哽咽難言。
任明遠緊緊抱住失而復得的女兒。
這個數月來愁白了頭的中年漢子,此刻也是虎目含淚,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只化作一聲聲沙啞的:
“靈兒……我的靈兒……”
林燼并未打擾這劫后重逢的溫情時刻,只靜靜看著。
他略微側首,對侍立一旁的海公公低語:“傳邱凱風。”
海公公無聲領命,悄然退下。
良久。
任紫靈才猛地回過神來,記起身在何處。
她慌忙退后兩步,用力抹去臉上淚痕,重重跪倒:“臣……叩謝陛下天恩!”
任明遠與柳氏也一同跪下,感激涕零。
數月煎熬,幾近絕望,豈料柳暗花明,竟能在天子腳下與骨肉重聚。
林燼擺了擺手:“都起來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眼圈依舊泛紅的任明遠身上:“任明遠,天河縣衙不作為,朕已派錦衣衛前去處置。你為尋女散去的家財,屆時會如數退還。”
任明遠對此反應平淡,只是再次叩首:
“謝陛下隆恩!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能換得靈兒平安,草民……無憾了。”
他這反應,讓林燼眼中贊許之色一閃而過。
他要的,就是一個將親情看得比錢財更重的人。
史家為何尾大不掉?
無非是利欲熏心。
而這任明遠,重情重義,心性質樸,正是接手鹽路、打破世家壟斷最合適的那把刀。
“另外……”
林燼話鋒一轉,唇角噙上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朕這里有筆生意,不知你可有興趣?”
任明遠一時怔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子……
竟要與他一個草民談生意?
直到女兒在一旁悄悄輕觸他的手臂,他才猛然回神,急忙彎身,聲調仍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草民惶恐……但憑陛下吩咐!”
“朝廷與史家的局面,你應有所耳聞。”
林燼嗓音轉冷:“史家氣數已盡,但其麾下的鹽路,朕需尋一可靠之人接手。”
此言一出。
任明遠再愚鈍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生意”,竟是鹽路!
這可是足以讓任何商賈瘋狂的潑天富貴!
“陛下,這……”
任明遠又是激動又是驚懼,言語支吾:“草民……草民從未涉足鹽務,只怕……有負圣望啊!”
“無妨。”
恰在此時。
邱凱風應召步入御書房,恭敬行禮:“草民邱凱風,叩見陛下。”
“來得正好。”
林燼頷首,指向任明遠:“這位是任家家主任明遠。今后一段時日,你將官鹽運作的一切關竅,悉數傳授于他,助他盡快熟悉上手。”
邱凱風瞬間明了圣意,心中不由一驚。
這任明遠是何許人也?
竟能讓陛下將鹽路重擔直接相托?
但圣意已決,他不敢有絲毫表露,當即肅然應道:“陛下放心,草民必定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好。”
林燼面露滿意之色,神色隨之一正,正色令道:
“任明遠聽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