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惡寒爬上后背。
楚悠很難把眼前的人和村尾小院里為她洗衣做飯的玄離聯(lián)系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抽出了長刀。
銀光一閃,兩人間距離拉開,一片玄色衣袖落在地面。
玄離盯著被削斷的衣袖看了片刻,視線緩緩上移,釘在銳利刀刃上。
他彎起唇角:“好,很好。”
楚悠見他眼底滿是森寒殺意,頭也不回沖入更窄、更擁擠的集市小道。
“轟——”
颶風(fēng)卷著黃沙,幾乎掀翻整個集市,靈力凝成的鎖鏈直奔楚悠。
風(fēng)吹亂發(fā)絲,她剎住腳步轉(zhuǎn)身,用力劈出一刀。
風(fēng)沙頓止,靈力鎖鏈潰散。
玄離要的就是逼她停下,身形一閃,逼至楚悠身前,劈手去奪那把古怪的刀。
同一刻,在欒城四散找人的鳶戈與下屬們都接到命令,朝這邊迅速趕來。
兩人距離快速拉近。
他來得太快,楚悠沒能避開,手腕被用力扼住。
力度不斷加重,迫使她松開長刀。
楚悠緊抿著唇不松開,用另一只手握拳砸出去。
玄離沒再用靈力,一掌接下這拳,震得虎口腕骨微微發(fā)麻。
圣人境修者即使不用靈力術(shù)法,實力依然強悍。
交手幾回后,他擒住楚悠的另一只手,居高臨下道:“跟我回去?!?
語氣輕描淡寫又理所當(dāng)然。
積累的怒火被這句話瞬間點燃。
楚悠半句話都不想同他說,仰頭狠狠一撞!
堅硬的頭骨撞上玄離的下頜。
這一下太突然,他下意識松了點力度。楚悠趁機抽出自己的手,一拳砸向同樣位置。
“砰!”
玄離滿目愕然,半邊側(cè)臉?biāo)查g失去知覺,唇齒間漫開血腥氣。
趁他片刻失神,楚悠反手揮出一刀。
這一刀毫不猶豫,玄離后撤避開時略微遲滯,被刀刃劃破衣袍,在肩頭留下一道傷。
“主子!”伏宿不敢再旁觀,飛身加入戰(zhàn)局,手握長槍掃向楚悠。
楚悠別開眼,沒去看那道傷。她面對伏宿不躲不避,徒手握住長槍槍柄,像之前那樣將人狠狠掄了出去。
正好砸向玄離。
“善后?!彼咀》薜囊骂I(lǐng)甩開,楚悠已經(jīng)跑得只剩模糊背影。
話音未落,玄離已急掠出去。
伏宿踉蹌一步站穩(wěn),周圍攤販、行人都躲在殘垣或雜物后畏懼看著。
看著滿地殘局,他揉了揉差點被衣領(lǐng)勒斷的脖子,向鳶戈傳音告知主子去向,然后掏出私庫的錢善后。
周圍被影響的攤主商鋪都得到了大筆賠償。
欒城魚龍混雜,這樣的斗法時有發(fā)生,會給賠償?shù)暮苌佟?
有人諂媚夸道:“郎君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大世家出身!”
伏宿一聽就不樂意了,立刻撤去幻容術(shù),一頭紅發(fā)格外張揚,皮笑肉不笑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爺是誰?”
人群頓時尖叫連連,烏泱泱逃開。
*
楚悠穿行在熱鬧集市里,像一尾游魚。
不斷有魔衛(wèi)從四面八方冒出,被她挨個劈倒、撂倒。
集市里喧鬧聲尖叫聲混雜,亂得像鍋熱粥。
她腳步不停,直接拐入一家三層成衣閣。
玄離緊隨而至,鳶戈跟在他身后,帶著一隊魔衛(wèi),迅速將這棟樓圍得水泄不通。
成衣閣里客人很多,見這陣仗亂成一團,孩童哇哇大哭,很快被大人捂住嘴,生怕惹惱了進來的人。
“我家主子進來找個人,稍后自有補償?!兵S戈冷著臉?biāo)Τ鲢y鞭,“剛進來的人在哪?”
長鞭破空落地,抽得木料粉碎。
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
掌柜連忙拱手:“方才進來一位灰衣姑娘,向、向二樓去了?!?
玄離疾步踏入,轉(zhuǎn)瞬上了二樓。
二樓都是女子的衣物和首飾,有許多試衣隔間。正在挑選衣物的女子們嚇得花容失色。
他背身而立,漠然下令:“搜?!?
“是。”鳶戈將一眾女子趕到屏風(fēng)后。清完場,她細(xì)致翻找任何能藏身的地方。
搜完外頭沒找到人,她依次推開試衣隔間。
第一間無人。
推開第三間時,鳶戈動作一頓,遲疑道:“主子……”
隔間的窗戶敞開,風(fēng)從外面灌入,吹得卡在窗沿處的碎布獵獵飄動。
玄離扯出這塊布,顏色灰撲撲,質(zhì)地略粗。
是楚悠所穿那件外袍的布料。
窗戶正對著集市背后的另一條街道,人來人往,哪里還有半點她的蹤影。
玄離面無波瀾,手上越攥越緊。
正要開口下令,他忽然側(cè)頭,銳利視線仿佛要洞穿木板。
他緩緩走至旁邊那扇門前,一字一頓道:“出來?!?
二樓死寂無聲。
鳶戈站在一旁,臉上冷冰冰,心高高懸起。既希望是楚悠,又不希望是她。因為主子此刻看起來,好像要殺人。
等了半晌,玄離耐心告罄前,隔間門開了。
里頭是個婦人,抱著兩三歲的女童,腦袋低垂,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
女童身上穿著新衣,緊緊摟著婦人的脖子。
玄離的目光一寸寸刮過婦人,冷聲道:“抬頭。”
她摟緊孩子,微微抬頭,露出一張扁平寡淡的臉。
女童被玄離的語氣嚇到,哇一聲哭出來。
“嗚哇哇……娘……”
“咳咳、咳……”婦人似乎得了咳疾,輕拍女童的后背,“不怕,不怕。”
拍背時,水藍(lán)衣袖往下掉,露出一截手腕,套著枚色澤平平的玉鐲。
鳶戈忍不住開口:“主子,夫人應(yīng)該是從窗戶走了。”
玄離終于收回視線,漠然轉(zhuǎn)身,“圍城,搜出來為止。”
圍在衣閣外的魔衛(wèi)撤去,收到驚嚇的客人與掌柜都拿到了不菲的賠金。
眾人如劫后余生,也沒了繼續(xù)買衣服的興致,匆匆離開了。
二樓的婦人抱著女童,閉眼靠在墻上,慢慢吐出一口氣。
心臟跳得太急,胃都在隱隱痙攣。
“阿寶、我的阿寶!”
一個女人哭喊著沖上樓,看見被人抱著的女童,三魂七魄才歸位,止不住地道謝:“多謝、多謝啊……剛才孩子喊著餓,我出去買了碗豆花,沒想到被攔外頭了。天老爺,真是魂都嚇出來了!”
婦人彎了彎眼睛,神采靈動,讓扁平的臉都生動了幾分。
“不客氣,她很乖?!?
*
欒城全面戒嚴(yán),城門守滿魔衛(wèi)。
稍微有點眼力的,都能認(rèn)出圍城的魔衛(wèi)來自魔淵幽都,無人敢不滿。
玄離走出衣閣一會,腳步頓住。
鳶戈:“主子?”
他折身往回走,衣袍生風(fēng),臉色陰沉得可怕。
女人抱著女童出來,正柔聲細(xì)語哄著,迎面遇上氣勢迫人的郎君,下意識后退幾步。
玄離指骨捏得咯吱響,生平第一次被人耍得團團轉(zhuǎn)。
“之前抱你孩子那個人,去哪了?”
女人顫巍巍伸出指向往南方向,“去、去那邊了,剛剛才走?!?
他身形似風(fēng),轉(zhuǎn)瞬消失。
鳶戈拋了一袋靈石給女人,也匆忙跟上。
小集市往南,是地下黑市的入口之一。
欒城的地下黑市不問來者不問出身,一切皆可交易。
進了入口法陣,仿佛進入新的城池。雖在地下,四處亮如白晝,高樓矮屋林立,穿行其中的人大多穿著黑袍或戴一副面具。
楚悠穿了身黑袍,很不起眼混入其中。
她先拐入條無人小巷,從玉鐲里拿出一枚菱形晶核。
在末世那幾年,她殺了無數(shù)異種。
某些高階異種會凝結(jié)出具有特殊功能的晶核。
捏碎手里這塊,一陣細(xì)微能量波動后,黑袍下的臉變了。
楚悠拿出銅鏡看了一眼,鵝蛋臉吊梢眼,唇邊有顆痣。
這種晶核只能短時間改變樣貌,她攢了十多顆,最后一顆已經(jīng)用掉了。
她要在失效之前,買到碧鮫血,離開欒城。
楚悠走出巷子,找到售賣情報的販子,給了一筆靈石,得知黑市里有家醫(yī)館能買到碧鮫血。
醫(yī)館開在黑市東街,位置偏僻,看起來年久失修,進出的人卻不少。
她往臉上扣了一副面具,進去后直接說要買碧鮫血。
坐堂醫(yī)師慢悠悠捻胡子,道:“一萬靈石,不還價?!?
楚悠深吸一口氣,咬牙從偽裝成玉鐲的手環(huán)里掏靈石。
之前租賃靈駒,壓了一大筆靈石在廬陽城,來到欒城后陸續(xù)購置縛心藤的解毒原料,陸陸續(xù)續(xù)花了不少靈石。
她攢的加上當(dāng)初成婚玄離給的,已經(jīng)不剩多少,勉強能湊出五一萬。
醫(yī)師收下靈石,從身后的柜墻拉開一格,取了個白瓷瓶拋給楚悠。
“錢貨兩清,不退不換。”
這話讓楚悠留了心眼,她擰開瓷瓶,聞到淡淡異香,和書上描述的碧鮫血類似。
醫(yī)館外的街道,隱隱傳來搜尋聲。
她收起瓷瓶,拉緊黑袍轉(zhuǎn)身離去。
“姑娘稍等?!币恢皇謴暮笊靵?,非常禮貌攔住她的去路。
楚悠警惕轉(zhuǎn)身,身后是個相貌溫和的青年,看起來有點眼熟。
“在下修醫(yī)道。剛才姑娘打開藥瓶,我聞著味道不對,只是普通鮫血摻了一點碧鮫血。你被騙了。”
他的聲音如相貌一樣溫和。
醫(yī)師叫來鎮(zhèn)館的打手,沉著臉道:“哪來的醫(yī)修?才修了幾年吶,懂不懂黑市的規(guī)矩!”
幾個兇神惡煞的修者圍攏過來。
青年站在楚悠面前,安慰道:“姑娘別擔(dān)心,我……”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被推開,楚悠面無表情迎上去,抬腳踹中一個修者的心口,反手?jǐn)Q住一人胳膊砸進墻里。
不消一刻鐘,幾個四境五境的修者躺了滿地。
她看了一圈,拎起長條凳,轟然砸在柜臺上,朝掌柜微笑:“賣假貨?把我當(dāng)水魚宰?”
木塊四濺,嚇得掌柜兩股戰(zhàn)戰(zhàn)。
“今天本來就夠煩了。”她將瓷瓶砸回掌柜懷里,臉上褪去笑,“換?!?
掌柜艱難吞咽唾沫,迅速拿出一只玉瓶,雙手奉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姑娘開恩饒我一命……”
楚悠奪走給出去的一萬靈石,攏緊黑袍,頭也不回離開醫(yī)館。
經(jīng)過青年身旁時,她塞了把靈石出去,“多謝郎君提醒?!?
黑市里多了不少氣勢洶洶的魔衛(wèi),見人就挨個扯下黑袍與面具查看。
剛剛打斗的動靜引起周圍注意,已經(jīng)有幾個魔衛(wèi)朝這邊過來。
楚悠有驚無險被檢查完,腳步不停趕向黑市出口。
身后有道腳步聲匆匆追來,“姑娘等等。”
又是剛剛幫忙的青年,他眼睛微亮,聲音壓得很低:“你……也是穿來的吧?”
一句話似閃電,將楚悠渾身劈了一遭,定在原地。
竟然,不止一個穿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