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良喉嚨滾動,后背爬滿寒意。
“吼——”威脅般的低吼震得廂壁顫動。
玄離身旁,蹲著只體型矯健、額生三根黑色骨角的魔獸,猩紅的眼緊盯林青良。
他勉強笑了笑:“如尊上所見,車內只有我一人。”
玄離輕敲桌案,“本座耐心有限。”
“尊上,這里真的……”
空氣忽然一陣波動,身穿黑袍的青年出現在坐榻上,一手護住林青良,背后的古劍出鞘半寸,發出清越劍嘯。
“魔尊大人,巧遇。”
林青良眼前一黑,沒想到季凡居然敢出來!
玄離的臉色陰沉,眼中殺意幾乎溢出,“怎、么、是、你?”
季凡維持著淺笑:“老師到欒城辦事,我護法隨行,很合理。尊上以為是誰?”
“轟——”
一道磅礴靈潮避過車內一切,精準朝著他甩來。
照夜劍出鞘,季凡硬抗下一擊,氣息微亂,強忍著咽下血腥氣。
伏宿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尊上,鳶戈那邊找到蹤跡了!”
玄離陰森森盯季凡片刻。
此人的命,他想取很久了,今日時機正好。
可,楚悠沒找到。
縛心藤發作的日子就在這兩天,只要想到她可能會選旁人解毒,殺意與怒火根本遏制不住。眼前的季凡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下次再見,本座必取你的命。”
玄離帶著大黃離車,伏宿趕忙迎上來。
“鳶戈說,黑市一藥鋪掌柜今日遇到個奇怪的姑娘。身為凡人,打傷幾位四境修者,砸店之后走了。十有八九是夫人。”
身后,靈山徽記的車架騰空而起,在夜幕中留下幾道流光。
玄離穿過城門,“她去買什么?”
“碧鮫血。那掌柜真假混買想坑夫人,被店里來買藥的醫修識破,所以砸了店。”
他捻了幾下菩提珠,語氣平靜:“將人帶過來,本座親自審。”
*
夜色濃重,云霧不斷掠過。
直到欒城被遠遠甩在后面,化作肉眼無法觀測的小點,季凡放出五感探查一番,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沒追來。楚姑娘,你可以出來了。”
林青良身后的空氣似波浪蕩漾。
楚悠掀開身上的銀色披風,身形逐漸顯露。
“多謝兩位幫我。小劍仙,你還好嗎?”
季凡吞了一把丹藥,靠在廂壁上,調息平復紊亂的炁海,唇邊帶笑:“小傷,老鄉嘛,幫你是應該的。我這披風不錯吧?”
楚悠輕撫了一下面料,像某種爬行動物的皮,“隱目的皮?我遇到一只,被它逃了。”
“好眼力。”他笑著點頭,“我守蹲了一個月,才弄到一只,它的皮縫成披風,在末世里很好用。”
“不過這辦法用不了第二次,剛剛多虧那個紅毛傳話,把他喊走。如果再留一會,還是會被看出來。”
林青良幫季凡療傷,沉穩道:“等會就近找個歇腳店,將解藥煉了。楚姑娘的毒解后,我讓弟子護送你去靈山避避,山中能遮蔽天機,能幫你避一陣子。”
這樣安排很妥當,剛認識不久,能幫她至此,楚悠沒理由不同意。
疾行至初見天光,靈駒平穩落地。
落腳點是座偏遠小鎮,背靠大山,南臨隔開魔淵與十四洲的昴江。
季凡包了一座客棧。
林青良閉門煉藥,大堂里只剩楚悠與他。
他臨窗而立,望向遠處奔涌不息的幽暗江水,“楚姑娘知道這是什么江嗎?”
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他自顧自往下道:“這是昴江,魔修能渡江,而世家修者橫渡尸骨無存,只有九境才能來去自如。有這條江在,魔淵才會猖獗橫行。”
“我畢生所求,就是一劍斷昴江,帶著同門入魔淵殺盡魔族,還十四洲清靜。”
“他們多像我們那個世界的污染物,是不該存在的。”
江浪拍岸,化作幽冷水霧。
即使離得很遠,楚悠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她垂下眼,“村子里的人,真的都死了?”
季凡:“我們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一座空村了。”
“鎮子上的人,也不在了?”
“那倒沒有,鎮上的凡人被我們提前遷出去了。”
村子里的點點滴滴,一張又一張臉在記憶里浮現。
楚悠握緊了拳,“是魔淵那邊殺的?”
“十有八九,他們行事向來肆無忌憚的。”
“好。我明白了。”她點點頭,掩去眼底殺意。
動手的該死,下令的也不無辜。
一個也別想跑。
季凡拍拍她的肩,“這種事太多了,看開些。我回房調息,你也去歇會吧,老林煉好藥會給你送過去。”
窗邊只剩楚悠,幽冷江風拂面。
*
暮色一點點吞沒昴江。
楚悠一天一夜沒睡,身體疲乏,精神緊繃沒有睡意。
今天是縛心藤發作的日子,按慣例會在日暮后一到兩個時辰內起效。
她坐在房中等林青良煉好藥送來。
臨近毒發,呼出的氣流偏燙,一股無法忽視的燥意從小腹生出,爬向全身。
林青良閉門煉藥前,給了她一瓶清心丹。
楚悠吞了一顆,燥意被暫時壓住。
等待過程的時間最緩慢。
過了一會兒,燥意又翻騰起來。她又吃下一顆。
一顆又一顆,壓制的時間越來越短暫。
細細汗珠順著脖頸流淌,從纖細鎖骨滾下,最終沒入淡粉衣襟。
楚悠用頭抵住床柱,竭力平緩呼吸,白皙皮膚浮起淡淡薄紅。
更洶涌的潮熱卷來,她捏著藥瓶想再倒一顆。
“篤篤——”
房門被叩動兩下,節奏輕緩,十分得體。
她放下藥瓶,用力眨了眨眼,讓視線清晰些,扶著桌案起身。
“林大哥?”
屋內的燭火搖曳幾下。偏僻小鎮的客棧用不起琉璃燈,點的是普通蠟燭,燈火朦朧。
楚悠推開了房門。
長廊漆黑不見人影,所有光源都來自屋內一盞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射拉長。
楚悠遲疑張望兩眼,“小劍仙?”
被花毒麻逼的神經后知后覺發出警告,她猛然退了一步。
不對。
太安靜了。
這條長廊不是他們入住的客棧長廊!
楚悠渾身汗毛倒立,直覺危險就在身后。
她按住手鐲,下意識轉身想要抽出長刀,屋內唯一的燈毫無征兆熄滅。
“砰——!!”
房門轟然閉合。
一只手在黑暗中精準扣住她的雙腕,反壓在背后,楚悠被壓在門上,無法轉身、無法動彈。
溫熱身軀壓上來,用手掐著她的后頸,五指稍稍收緊。
吐息緊貼楚悠的耳廓,玄離聲音含笑:“一日不見,就找好兩個下家了?”
楚悠強忍住洶涌潮熱,仰頭用力向后一撞!
玄離早有準備,側頭避開,掐住后頸的手力度加重,把她完全按在門上。
“說話。”
楚悠喘息幾下,咬牙道:“我和他們萍水相逢,我們之間的事,別牽連無辜的人!”
“無辜?”玄離好似要咬碎這兩個字,語氣冰冷,“我現在是真想殺了你。”
她抵著冰凉門板,怒火中燒:“你恨我什么?恨我救你,恨一個凡人和你成了婚?”
“你恨我,沖我來。村里的人做錯了什么?!”
玄離忽的笑了,眼中卻沒笑意,“哦?你覺得我將他們都殺了。”
楚悠忍著喘息不語。
是誰說的,玄離一猜便知。
他垂眼盯著那截泛紅后頸,不輕不重地摩挲,“姓季的廢物說,你就信。昨夜就該剜了他的舌頭,再殺了他。”
肢體的觸碰短暫緩解了渴求,但遠遠不夠。
楚悠抗拒著本能的渴求,后知后覺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們沒死?”
“伏宿將人遷去了東陵城郊。若不信,自己去看。”
楚悠緊貼著門板,慢慢喘了一口氣。
都還活著,太好了。
精神一松懈,殘余的理智瞬間被體內的灼熱融化。
玄離掐住楚悠的后頸,強迫她抬頭,目光陰沉,俯首壓近咬住唇瓣。
“把你那天說的給我收回去。別讓我聽見第二次。”
想同他毫無瓜葛?
永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