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壽辰,普天同慶。皇宮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鼓樂喧天。永和帝于太極殿設(shè)宴,款待群臣及宗室勛貴。后宮之中,皇后亦在鳳儀宮接受內(nèi)外命婦及皇子公主的朝拜賀壽。
沈青瀾因在“百鳥朝鳳”屏風(fēng)制作中立下大功,被張司制特允在鳳儀宮偏殿隨侍,以備不時之需,這已是宮女所能企及的極高榮寵。她身著統(tǒng)一的司制司宮裝,低眉順目地立于角落,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大殿之內(nèi)奢華喜慶之下涌動的暗流。
太子蕭景銘獻(xiàn)上一尊尺余高的東海珊瑚,色澤瑰麗,形態(tài)奇絕,引來陣陣驚嘆。他意氣風(fēng)發(fā),言談間盡顯儲君氣度。齊王蕭景瑜雖仍在禁足,但其生母德妃代為獻(xiàn)上一卷據(jù)說是前朝書畫大家的真跡,亦引得永和帝注目良久,淡淡夸贊了一句“有心了”。德妃妝容精致,笑容得體,目光卻偶爾掃過偏殿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輪到靖王蕭景玄獻(xiàn)禮時,他呈上的是一套親手謄抄、裝幀素雅的佛經(jīng)。“兒臣才疏學(xué)淺,無珍奇可獻(xiàn),唯愿以此經(jīng)卷,為母后祈福,愿母后鳳體安康,福澤綿長。”他語氣溫和,姿態(tài)恭謹(jǐn),與太子、齊王(通過德妃)所獻(xiàn)之物的珍稀形成鮮明對比。
皇后信佛,聞言面露欣慰之色,親自接過翻看,贊道:“玄兒有心了,字跡清雋,心誠則靈,此禮甚合哀家心意。”永和帝亦微微頷首,看向蕭景玄的目光多了幾分柔和。
沈青瀾在偏殿聽得真切,心中暗贊蕭景玄此舉高明。不顯山露水,卻精準(zhǔn)地投合了皇后與皇帝的心意,在一片珠光寶氣中,反而更顯真誠。
然而,就在這觥籌交錯、一派祥和之際,異變陡生!
一名負(fù)責(zé)侍奉酒水的小宮女,在為太子添酒時,不知怎的手一抖,竟將整壺御酒潑灑在了太子身前!酒液浸濕了太子華貴的袍服,殿內(nèi)瞬間一靜。
“蠢婢!眼睛瞎了嗎?!”太子勃然大怒,抬腳便欲踹去。
那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連連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從背后推了奴婢一把!”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在皇后壽宴上,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暗中推搡宮人,驚擾太子?!
永和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皇后的笑容也淡去了幾分。德妃眼中則飛快地掠過一絲詭秘的光芒。
“何人推你?指出來!”太子厲聲喝道。
那小宮女驚惶四顧,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終,顫抖著手指,竟指向了偏殿方向,落在了沈青瀾身側(cè)不遠(yuǎn)處,一個同樣穿著司制司服飾、面色慘白的宮女身上!“是……是她!奴婢認(rèn)得她,她是司制司的蓮心!”
那名叫蓮心的宮女撲通一聲跪倒,尖聲叫道:“冤枉!陛下、娘娘明鑒!奴婢一直在此侍立,從未離開過位置,怎會去推她?是她污蔑奴婢!”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一個指認(rèn),一個喊冤,各執(zhí)一詞。
沈青瀾心中警鈴大作!這絕非意外!目標(biāo)是她,還是司制司?抑或是想借機(jī)將水?dāng)嚋啠克杆倮潇o下來,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小宮女和蓮心,以及周圍眾人的反應(yīng)。
張司制已急忙出列跪倒:“陛下、娘娘息怒!是臣管教無方,驚擾圣駕!請容臣……”
“張司制,”德妃忽然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此事發(fā)生在皇后娘娘壽宴上,驚擾了太子,非同小可。既然涉及司制司宮女,依本宮看,不如將涉事兩人即刻押下,交由宮正司嚴(yán)加審問,以免擾了娘娘和陛下的雅興。”她這話看似公允,實則直接將事情鬧大,并且暗示司制司管理不善。
若真將人交給宮正司,屈打成招之下,不知會攀咬出什么!沈青瀾心念電轉(zhuǎn),此事決不能任由發(fā)展!她必須做點(diǎn)什么。
就在永和帝面露不耐,即將準(zhǔn)奏之際,沈青瀾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跪倒在張司制身側(cè),聲音清晰而鎮(zhèn)定:“陛下、娘娘容稟。奴婢沈青瀾,司制司宮女,有一言或許可助查明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突然出聲的宮女身上。永和帝挑了挑眉,皇后也露出些許訝異。蕭景玄坐在席間,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面上卻依舊是一片淡然。
“講。”永和帝沉聲道。
“謝陛下。”沈青瀾叩首,然后抬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那個指認(rèn)蓮心的小宮女,“適才這位姐姐言道,是被人從背后推搡,才失手打翻酒壺。奴婢斗膽,請陛下、娘娘恩準(zhǔn),讓這位姐姐指出,她被推搡時,受力之處具體在背心何處?是左是右?是上是下?”
那小宮女一愣,眼神有些慌亂,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后背,支吾道:“是……是右邊,肩胛下面……”
沈青瀾不再看她,轉(zhuǎn)而向帝后稟道:“陛下、娘娘明鑒,人力推搡,受力之處衣物必有瞬間的褶皺乃至印記。方才事發(fā)突然,若真如她所言被猛力推搡,其背后對應(yīng)位置的衣物定有異樣。只需即刻驗看,真假立判。”
此言一出,那小宮女臉色瞬間煞白!
永和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對身旁的內(nèi)侍示意。立刻有兩名嬤嬤上前,不顧那小宮女的掙扎,當(dāng)場查驗其背后衣物。
“回陛下、娘娘,”嬤嬤回稟,“此女背后衣物平整,并無任何推搡所致的褶皺或痕跡。”
真相大白!那小宮女是在撒謊!
“大膽賤婢!竟敢在御前誣陷他人!說!是誰指使你的?!”太子怒不可遏,感覺自己被當(dāng)眾愚弄了。
那小宮女嚇得癱軟如泥,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是……是有人給了奴婢銀子,讓奴婢假裝被推,然后……然后指認(rèn)司制司的人……奴婢不知那人是誰,她蒙著面……”
殿內(nèi)一片嘩然!竟真是有人蓄意陷害!
德妃的臉色微微僵硬,隨即嘆道:“竟有此事?真是其心可誅!幸好這沈?qū)m女心細(xì)如發(fā),才免了一場冤屈。”她輕描淡寫,將自己方才建議交宮正司的事撇清。
永和帝面沉如水,揮揮手:“將此誣告之婢拖下去,嚴(yán)加拷問,務(wù)必查出主使!蓮心無辜,放開她吧。”
一場風(fēng)波,在沈青瀾的冷靜分析與機(jī)智應(yīng)對下,迅速平息。皇后看向沈青瀾的目光,多了幾分真正的贊賞:“沈氏女沉穩(wěn)機(jī)敏,不錯。”
靖王府 · 隔空默契
宴席上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宮外密切關(guān)注此事的蕭景玄耳中。
“殿下,沈姑娘當(dāng)眾揭穿誣陷,化解危機(jī),皇后娘娘還親口夸贊了她!”顧昀語氣中帶著欽佩。
蕭景玄負(fù)手立于窗前,聽著宮內(nèi)眼線的詳細(xì)描述,腦海中幾乎能想象出她跪在殿中,鎮(zhèn)定自若、條分縷析的模樣。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弧度。
“她總是能給人驚喜。”他低語一句,隨即神色恢復(fù)冷峻,“不過,對方一計不成,恐生他計。德妃今日反應(yīng),看似公允,實則急于撇清,嫌疑不小。齊王雖禁足,其黨羽卻未消停。”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將我們查到的,關(guān)于趙永那家筆墨鋪子資金異常,以及其筆跡可能存在模仿的消息,通過隱秘渠道,不動聲色地透露給都察院的李御史。”李御史是出了名的耿直,且與王崇煥素來政見不合。
“殿下的意思是?”
“打草驚蛇,驅(qū)狼吞虎。”蕭景玄眼中寒光閃爍,“讓李御史去彈劾趙永,將科舉舊案的疑點(diǎn)重新翻出來。太子為了自保,必定會棄車保帥,甚至可能將矛頭引向王崇煥。我們只需靜觀其變,讓他們內(nèi)部先亂起來。”
“妙計!”顧昀贊道,“如此一來,既能敲山震虎,試探太子一黨的反應(yīng),又能借此機(jī)會,看看能否逼出更多關(guān)于科舉案的證據(jù)!”
鳳儀宮 · 余波未平
壽宴繼續(xù),但氣氛已悄然改變。經(jīng)此一事,沈青瀾這個名字,不再僅僅因技藝而被提及,更因其臨危不亂的智慧和勇氣,給在場許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宴席散后,張司制特意將沈青瀾叫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復(fù)雜:“今日多虧你了。否則,司制司難免要受牽連。”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只是,你今日鋒芒過露,恐怕已徹底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日后行事,需更加小心。”
“奴婢明白,謝大人提點(diǎn)。”沈青瀾恭謹(jǐn)應(yīng)答。她何嘗不知自己已被推至風(fēng)口浪尖?但方才情勢所迫,她別無選擇。
回到司制司住處,同屋的宮女們看她的眼神已不僅僅是敬佩,更帶上了幾分敬畏與疏離。沈青瀾并不在意,她早已習(xí)慣了一個人。
夜深人靜,她再次通過密道來到攬月閣。今夜無月,閣內(nèi)一片漆黑。她點(diǎn)燃油燈,在熟悉的案幾前坐下,心緒卻難以平靜。白日里的驚險,帝后審視的目光,暗處未知的敵人……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她需要將今日之事告知蕭景玄,也需要了解宮外的進(jìn)展。她取出隨身攜帶的、用于記錄繡樣的小本和炭筆,思索片刻,開始以極其細(xì)微的字跡書寫。她將壽宴風(fēng)波、德妃可疑的反應(yīng)、以及自己的擔(dān)憂,簡明扼要地寫下。然后,她將紙條卷起,塞入一個細(xì)小的竹管,用蠟封好。
她走到密道石室那處隱蔽的縫隙,將竹管放入——這是她與賢妃“青鳥”約定的緊急傳遞信息之處。她不知道這條渠道能否也將信息傳遞給蕭景玄,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動聯(lián)系外界的方式。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舒了口氣。無論前路如何,她都不會退縮。
宮墻內(nèi)外 · 心意相通
翌日,那枚小小的竹管,經(jīng)由“青鳥”之手,以及蕭景玄布置在宮內(nèi)的復(fù)雜網(wǎng)絡(luò),竟真的出現(xiàn)在了靖王府的書案上。
蕭景玄展開那張小小的紙條,看著上面清秀卻力透紙背的字跡,仿佛能看到她書寫時微蹙的眉頭和堅定的眼神。字里行間,沒有抱怨,只有冷靜的敘述與警覺的分析。
“青瀾……”他低聲念著,將紙條緊緊攥在手心。他能感受到她在宮中的步步驚心,也能感受到她那份與他并肩而立的決心。
他鋪開宣紙,研墨揮毫,寫下四個字:“已知,安心。”
他沒有多言,但這四個字,承載著他的承諾、他的力量,以及那份悄然滋長、卻愈發(fā)清晰的情感。他將紙條用同樣的方式封好,通過特殊渠道,設(shè)法送回那攬月閣的石室之中。
當(dāng)沈青瀾在石室縫隙中摸到那枚熟悉的竹管,展開看到那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時,一股暖流驀地涌上心頭,沖散了連日的疲憊與寒意。她將紙條貼近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來自宮外那份堅定的支持。
他們雖隔重重宮墻,未曾見面,卻已在無聲的默契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聯(lián)手抗敵。他于朝堂布局,她于宮闈破局;他懂她的艱險,她知他的謀略。
凰鳥振翅,雖棲于深宮,其志已在九霄;潛龍在淵,雖隱于朝野,其爪已露鋒芒。壽辰風(fēng)波暫平,但帝后之爭、皇子之斗、新舊勢力的碰撞,才剛剛拉開序幕。他們的逆襲之路,因這次隔空的攜手,而進(jìn)入了新的階段。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兩顆心的靠近,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