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初刻,泰王府。
燭火通明的正廳里,泰王蕭景琛臉色鐵青,手中的茶盞“砰”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濺。跪在廳中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渾身發(fā)抖,額頭緊貼地面,大氣不敢出。
“廢物!”泰王的聲音如淬了冰,“三十八個護衛(wèi),守不住一個書房?讓人悄無聲息地摸進來,取走了東西,還全身而退?本王養(yǎng)你們何用!”
“王爺息怒!”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顫聲道,“賊人熟悉府中地形,避開了所有明哨暗崗。且……且他們似乎知道暗格所在,顯然是里應(yīng)外合!”
“里應(yīng)外合”四字讓泰王瞳孔驟縮。他猛地起身,在廳中踱步。燭火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墻上,如一頭困獸。
“查!”他停下腳步,聲音陰冷,“從今夜當(dāng)值的所有人查起,一個一個審。尤其是書房附近的灑掃仆役、值守護衛(wèi),若有可疑,先拿下再說。”
“是!”
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如蒙大赦,連滾爬爬退了出去。
王允之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神色凝重:“王爺,丟失的是……”
“科舉案的證據(jù)。”泰王打斷他,眼中寒光閃爍,“賬簿、信件、還有那枚禮部官印。這些東西若落到老七手里,你我這些年辛苦經(jīng)營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王允之倒吸一口涼氣:“王爺,必須立刻封鎖消息!若讓靖王拿到這些,不僅科舉案會翻,我們與突厥的交易、私制詔書之事,恐怕都會……”
“本王知道!”泰王煩躁地揮手,“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東西到底在不在老七手里?若在,他為何按兵不動?若不在,又是誰取走的?”
他走到窗前,望著東方微露的魚肚白:“今夜之事太過蹊蹺。賊人能精準找到暗格,必是府中有人接應(yīng)。可他們逃得也太過順利——從荷塘到假山,再到密道出口,每一步都像是計算好的。”
“密道?”王允之一驚,“府中密道只有王爺和幾位心腹知曉,怎會……”
“這也是本王想不通的地方。”泰王轉(zhuǎn)身,眼中疑云密布,“那條密道是當(dāng)年修建王府時,為防萬一留下的后路,直通城南廢棄的觀音廟。可賊人逃走的路線,分明不是那條。”
他頓了頓,忽然想到什么:“允之,你立刻派人去查靖王府周邊。尤其是……那些可能與泰王府地下相連的地方。”
王允之臉色一變:“王爺懷疑,靖王府也有密道與咱們相連?”
“不是懷疑,是確定。”泰王冷笑,“老七的母妃靜妃,當(dāng)年最得父皇寵愛。她病逝前,父皇特許她按自己的喜好修建宮室。若她在宮中留了什么暗道機關(guān),老七未必不知道。”
這話如驚雷炸響。王允之愣了片刻,急聲道:“若真如此,今夜賊人能從密道脫身,必是靖王指使!王爺,咱們不能再等了!三日后突厥使團離京,正是動手的時機,可現(xiàn)在證據(jù)落入敵手,恐怕……”
“慌什么!”泰王厲聲喝道,“就算東西在老七手里,他也不敢輕易拿出來。科舉案牽涉太廣,一旦翻案,朝中半數(shù)官員都要受牽連。他沒有十足把握,絕不會貿(mào)然行事。”
他走回主位坐下,重新斟了杯茶,神色已恢復(fù)平靜:“我們還有時間。三日內(nèi),做好兩件事:第一,找出府中內(nèi)奸,切斷靖王的眼線;第二,提前行動。”
“提前?”王允之疑惑。
“對,提前。”泰王抿了口茶,“原計劃是三日后突厥使團離京時動手,但現(xiàn)在情況有變。明日朝會,本王會聯(lián)合世家官員,以‘京城治安混亂、有賊人夜闖親王府邸’為由,要求加強宮禁守衛(wèi),并……暫緩新政推行。”
王允之眼睛一亮:“王爺是想借題發(fā)揮,逼靖王交權(quán)?”
“他不交,就是不顧京城安危;他交,便是自斷臂膀。”泰王放下茶盞,嘴角勾起冷笑,“無論選哪條路,他都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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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靖王府密室。
燭光搖曳,映著蕭景玄凝重的側(cè)臉。他面前的桌案上,攤開著從泰王府取回的證物——賬簿、信件、官印,一字排開。
沈青瀾坐在他對面,已換回素色常服,發(fā)梢還帶著沐浴后的濕氣。她目光落在那些證物上,八年積壓的冤屈如潮水般在胸中翻涌,但此刻更多的,是冷靜的分析。
“殿下,”她輕聲道,“這些證據(jù)雖能證明家父清白,但若想徹底扳倒泰王和王氏,還缺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蕭景玄抬眼看她:“缺什么?”
“人證。”沈青瀾手指輕點賬簿上的一行字,“這上面寫著‘沈文淵拒賄,需另尋他法’,但沒說‘他法’具體是什么。這些信件詳細描述了陷害過程,但都是泰王與王崇明的密信往來,沒有第三人在場。至于這枚禮部官印……”
她拿起那枚沉甸甸的銅印,在燭光下細看:“確實是永和十二年禮部密封考題所用的官印,但僅憑一枚印章,無法證明它就是當(dāng)年失竊的那枚。泰王大可以反咬一口,說我們偽造證物,栽贓陷害。”
蕭景玄靜靜聽著,眼中閃過贊賞:“你說得對。這些物證只能讓人懷疑,不能讓人定罪。要想坐實泰王的罪,必須有親歷者站出來指證。”
“可親歷者……”沈青瀾聲音微澀,“當(dāng)年涉案的三十七人,死的死,散的散。周文炳失蹤,王崇明下落不明,其他人更是音訊全無。我們到哪里去找人證?”
“有一個人,或許知道內(nèi)情。”蕭景玄緩緩道,“趙德昌的夫人,王氏。”
沈青瀾一怔:“她?”
“趙德昌是王崇明的妹婿,王氏是王崇明的親妹妹。”蕭景玄道,“永和十二年科舉案發(fā)時,趙德昌正在京城述職,曾多次出入王崇明府邸。若王崇明與泰王密謀陷害沈大人,趙德昌很可能知情。而他若知情,王氏未必不知。”
“可趙德昌已死,王氏會愿意開口嗎?”沈青瀾蹙眉,“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趙德昌通敵案尚未了結(jié),她自身難保,怎會再卷入科舉案?”
“正因為自身難保,她才更需要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蕭景玄站起身,走到密室東側(cè)的柜前,打開暗格,取出一卷案宗,“這是趙德昌通敵案的卷宗副本。我仔細看過,所有證據(jù)都指向趙德昌本人,王氏的名字一次都未出現(xiàn)。”
他將案宗攤開在沈青瀾面前:“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有人刻意保下了王氏。為什么保她?因為她是王崇明的妹妹,是太原王氏的女兒。留著她的命,既是給王氏留面子,也是……留一個后手。”
沈青瀾恍然大悟:“殿下是說,泰王早就防著王崇明反水,所以留下王氏作為制衡?”
“不止。”蕭景玄搖頭,“我更懷疑,王氏手中握有泰王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所以趙德昌可以死,但王氏必須活。”
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沉:“青瀾,明日你以新政司名義,去一趟天牢,見見王氏。不必直接問科舉案,只問她趙德昌生前可曾留下什么話,或是……托付什么東西。”
“臣妾明白。”沈青瀾點頭,卻又擔(dān)心,“但泰王此刻定已加強戒備,天牢那邊……”
“天牢獄丞是我的人。”蕭景玄淡淡道,“三年前,他兒子科舉舞弊,本該流放三千里,是我暗中斡旋,改判杖責(zé)五十,革除功名了事。這份情,他一直記著。”
沈青瀾心中稍安,卻又想起一事:“殿下,福順那邊……”
話未說完,密室門被輕輕叩響。玄七的聲音傳來:“殿下,有急報。”
“進來。”
玄七推門而入,臉色凝重:“殿下,泰王府出事了。福順……死了。”
燭火猛地一跳。
沈青瀾手一顫,茶盞險些打翻。蕭景玄眼神驟冷:“怎么回事?”
“寅時二刻,泰王府后園井中發(fā)現(xiàn)尸體。”玄七低聲道,“是溺斃,但脖頸有淤痕,應(yīng)是被人扼暈后扔進井中。發(fā)現(xiàn)時,尸體手中緊握著一枚銅錢。”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又是一枚景和通寶。與周文炳尸體旁發(fā)現(xiàn)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邊緣的磨損痕跡略有不同。
蕭景玄拿起銅錢,在燭光下細看,忽然冷笑:“好一個殺人滅口,好一個栽贓嫁禍。”
沈青瀾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這枚錢是假的。”蕭景玄將銅錢扔回桌上,“景和通寶停鑄百年,存世極少。周文炳那枚是真品,邊緣磨損是長期佩戴所致。但這枚……做舊手法粗糙,銅質(zhì)也不對,分明是仿造的。”
他看向玄七:“尸體是誰發(fā)現(xiàn)的?”
“泰王府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名叫張猛。”玄七道,“發(fā)現(xiàn)后立刻封鎖了后園,現(xiàn)在正在逐個審訊今夜當(dāng)值的仆役。”
“張猛……”蕭景玄沉吟,“此人我記得,原是禁軍出身,三年前調(diào)任泰王府。為人耿直,但不擅權(quán)謀。泰王用他,看中的就是這份‘不擅權(quán)謀’。”
他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福順一死,線索就斷了。但對方留下這枚假銅錢,是想把水?dāng)嚋啞屛覀円詾椋瑲⒏m樀暮蜌⒅芪谋氖峭换锶恕!?
“可周文炳的死,不是泰王所為嗎?”沈青瀾問。
“未必。”蕭景玄搖頭,“周文炳知道科舉案內(nèi)情,泰王殺他滅口,說得通。但殺福順……福順只是個灑掃仆役,就算幫我們傳遞消息,也未必知道核心機密。泰王為何要冒險在自家府中殺人,還留下這么明顯的‘證據(jù)’?”
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銳光:“除非,殺福順的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想讓我們和泰王斗得更兇。”
沈青瀾心頭一凜:“德妃?”
“或是太子妃,或是其他藏在暗處的人。”蕭景玄走回桌案前,“這局棋,越來越復(fù)雜了。”
窗外傳來雞鳴聲,天快亮了。
玄七請示:“殿下,接下來該如何應(yīng)對?”
“三條線。”蕭景玄沉聲道,“第一,你繼續(xù)盯著泰王府,尤其是王允之和那個張猛。第二,讓劉振加強九門巡查,任何可疑人員出入,立刻上報。第三……”
他看向沈青瀾:“青瀾,今日朝會,你隨我同去。泰王定會借昨夜之事發(fā)難,我們要先發(fā)制人。”
沈青瀾鄭重點頭:“臣妾明白。”
**
辰時,太極殿。
今日朝會的氛圍格外凝重。文武百官分立兩側(cè),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顯然,泰王府昨夜遇賊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
蕭景玄端坐御階下,著攝政王朝服,神色平靜。沈青瀾站在他身側(cè)稍后的位置,一身緋色官服,襯得面容清麗,氣度從容。
泰王姍姍來遲。他眼圈微青,顯然一夜未眠,但神色依然鎮(zhèn)定,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七弟,”他率先開口,“昨夜本王府中遭賊,丟失了一些重要物件。賊人熟悉府中地形,來去無蹤,只怕……是內(nèi)賊所為。”
這話意有所指。殿中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蕭景玄。
蕭景玄抬眼,淡淡道:“三皇兄府中失竊,確實令人震驚。不過……皇兄說賊人熟悉地形,來去無蹤,可有證據(jù)?”
“證據(jù)?”泰王冷笑,“賊人能精準找到書房暗格,取走機密文書,這不是證據(jù)是什么?七弟,本王聽說你執(zhí)掌新政司以來,清查了京城不少違建密道。不知……可曾查到通往泰王府的密道?”
赤裸裸的指控!
殿中嘩然。幾位老臣交換眼色,世家官員則面露得色。
沈青瀾上前一步,躬身道:“泰王殿下此言差矣。新政司清查違建密道,是為京城治安,防患于未然。殿下府中失竊,該問責(zé)的是府中護衛(wèi),怎可無憑無據(jù),質(zhì)疑朝廷衙門?”
她不卑不亢,聲音清朗:“況且,殿下說丟失了機密文書,不知是何等機密,竟值得賊人夜闖親王府邸?若真是關(guān)乎國本的機密,殿下更該早些呈報朝廷,而不是私藏府中。”
一番話,反將一軍。
泰王臉色微變,正要反駁,蕭景玄卻已起身。
“三皇兄,”他緩步走下御階,“你府中失竊,本王深表同情。但朝堂之上,無憑無據(jù)指責(zé)朝廷命官,非親王應(yīng)有之舉。不如這樣——本王奏請父皇,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會審,徹查此案。無論是賊人身份,還是丟失何物,一查便知。”
三司會審!這招狠辣。若真查起來,泰王府中的秘密,恐怕一件都藏不住。
泰王眼神閃爍,最終強笑道:“七弟言重了。些許小事,何勞三司?本王……自行處理便是。”
“既是小事,皇兄又何必在朝會上提及?”蕭景玄停下腳步,與他面對面站立,“莫非……皇兄丟失的東西,見不得光?”
兩人目光相對,空氣中似有火花迸濺。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急報:“八百里加急!北疆軍報!”
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驛卒沖進殿中,跪地高舉軍報:“啟稟攝政王,北疆急報!突厥大軍異動,陳鐵山將軍請命,是否主動出擊!”
滿殿皆驚。
蕭景玄接過軍報,快速掃過,臉色漸漸凝重。他抬頭看向泰王,緩緩道:“三皇兄,突厥使團還在京中,邊境大軍卻已異動。你說……這是巧合,還是早有預(yù)謀?”
泰王臉色終于變了。
窗外,天色陰沉,似有驚雷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