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方家宅院。
林澈覺得自己的眼珠子快要掉在地上了。
他眼睜睜看著自家溫婉嫻靜的娘子方清雪,與自稱鎮南王千金的柳玄素。
兩只纖纖玉手緊緊握在一處,兩張俏臉上皆是毫不作偽的欣喜。
“你們…認得?”
這柳玄機的勢力盤踞南方三洲,距此何止千里,他家的千金,怎會與落魄方家的小姐如此熟稔?
“嗯嗯!”
方清雪轉過頭,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盛滿了碎星:
“小時候玄素妹妹來過我家,住了好些日子呢,那時我們常在這老宅子里玩耍。”
“正是正是!”
“那段時日可是我頂頂快活的記憶,夢里都常回來哩!”
“方才我還跑去那邊假山,想著像小時候一般藏進去,誰知……”
她有些懊惱地比劃了一下自己如今已顯玲瓏的身段:
“卡住了,進不去啦!”
方清雪掩唇輕笑:
“玄素,你如今模樣大變,方才你跑進來時,我愣是沒敢認。”
“我也沒認出清雪姐你來呀!”
柳玄素眨著大眼睛,滿是疑惑:
“清雪姐,你怎會住在這兒?”
“我記得這老宅子,不是空了好些年頭了么?”
提及此事,方清雪臉上明媚的光彩霎時黯淡下去。
她垂下眼簾,聲音也低了幾分:
“家父被罷官流放,方家……也被抄了。”
“什么?!”
柳玄素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幾乎要噴出火來:
“誰干的?”
“清雪姐你告訴我,我回去就找我爹,讓他想辦法,定要把方伯伯救回來!”
方清雪聞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抬起頭:
“玄素,你....你真愿意幫我?”
“可這是皇帝下的旨意,怕是……怕是不好辦吧……”
柳玄素略一遲疑,隨即挺起那已初具規模的胸脯:
“無妨!包在我身上!”
“我回去就纏著我爹,撒潑打滾也得讓他應下!”
“謝謝你,玄素!”
方清雪激動得眼眶泛紅,緊緊握住柳玄素的手,連聲道謝,仿佛所有的委屈與期盼都有了寄托。
一旁的林澈,卻能從那字字句句中品出,這兩個姑娘幼時的情誼絕非虛假,此番重逢的喜悅也是真心實意。
只是,對于柳玄素這拍著胸脯許下的承諾,林澈心里卻是不置可否地“嘖”了一聲。
他那老丈人方宏被抓,乃是皇帝金口玉言下的旨意。
而柳玄機與朝廷那點微妙關系,天下誰人不知?
說句不好聽的,就差沒明面上扯旗造反了。
且不說柳玄機這南方的土皇帝,手能否伸到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上。
單說方家出事這么久,鎮南王那邊若真有營救之心,豈會毫無動靜?
甚至連點風聲都沒透給柳玄素?
這里頭的水深得很吶!
那些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彼此間盤根錯節的恩怨,心照不宣的算計,又豈是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能瞧明白的?
再者,即便柳玄機把他這寶貝女兒寵上了天,對她有求必應,朝廷那邊,又豈會給一個潛在危險面子?
不去落井下石,已算是恪守“江湖道義”了。
要是鎮南王去求情,只怕方家就不是流放那么簡單了,怕是要誅九族了...
不過,林澈心里門清,面上卻未顯露分毫。
瞧著方清雪那難得煥發出神采的臉龐,他實在不忍心潑這盆冷水。
有點希望撐著,總比徹底絕望來得好。
趁著兩位姑娘敘舊稍歇的間隙,林澈插話問道:
“如此說來,你們兩家是姻親?”
方清雪與柳玄素幾乎是同時搖頭。
“不是。”
柳玄素答得干脆。
“應該……不是吧。”
方清雪的語氣則帶了些不確定。
“哦?”
林澈眉梢微挑,來了興趣:
“既非親非故,那柳小姐年幼之時,為何會千里迢迢來到這京城?”
柳玄機的根基勢力皆在南方,若無親緣,讓女遠行,滯留京城一兩年,所為何來?
“這個嘛……”
柳玄素歪著頭想了想,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
“我也記不甚清了。“
"只記得那年我約莫六歲,是父親送我來的,在京城住了有一兩年光景呢。”
林澈心中又是一動:
“那你當時就住在方家?”
“是呀。”
柳玄素點頭。
“那時節,我整日里便是跟著清雪姐姐玩耍,姐姐待我可好了。”
“我們日日在一處,還說好了要一輩子不分開呢……”
“那時年紀小,懵懵懂懂的,竟覺得京城便是我的家了。”
“過了兩年,爹爹執意要接我回鎮南王府,離開那日,我哭得撕心裂肺,清雪姐姐也哭成了淚人……”
方清雪在一旁默默點頭,眼眶又微微紅了起來。
兩人不由自主地再次握緊了手,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難分難舍的離別時刻。
林澈卻陷入了沉思。
柳玄機,堂堂鎮南大軍統帥,說一句權傾西南也不為過。
這等人物,豈會讓寶貝女兒,在京城一住就是一兩年?
既與方家非親非故,又為何偏偏寄居在方家?
既是舊相識,如今方家遭難,柳玄機為何不伸援手,甚至可能有意瞞著柳玄素?
還有,柳玄素說是六歲來的京城,自己與她年歲相仿,是七歲被送往北蠻為質。
這兩件事在時間上如此接近,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關聯?
他目光微凝,轉向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王相。
尋常人或許不知,但作為百官之首的王相,定然知曉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何等秘辛!
然而,未等林澈開口詢問。
王相卻自言自語起來:
“唉,人老咯,記性不中用嘍……”
“好像有過那么一檔子事兒來著……忘了。”
“想不起來咯……不想了不想了。”
“糊涂點好,糊涂是福喲,呵呵呵……”
林澈眼中精光一閃。
這老狐貍!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而且他這番作態,分明就是不想說,在堵自己的嘴呢!
也罷,林澈心念電轉。
十年前的舊事,未必就與自己有甚干系,自己對這陳年秘辛,也不過是一時好奇。
王相既然擺明了不愿多言,自己又何必強求,刨根問底反倒不美。
“對了玄素...”
方清雪想起關鍵,問道:
“你怎會突然來到京城?”
“就你一個人嗎?”
“嗯!”
柳玄素小臉一繃,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我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什么?!”
林澈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就連那專心對付吃食的王相,手中的筷子也是幾不可察地頓了一頓。
“哼哼!”
柳玄素撅起嘴,氣鼓鼓的樣子像只塞滿了堅果的松鼠:
“林家想跟我們柳家聯姻,逼著我嫁給那個林晟!”
林澈與方清雪再次面面相覷,旋即恍然。
林家與柳家聯姻,此等關乎兩大勢力結盟的大事,絕非兒戲,定然是早有籌謀,布局已久!
如此看來,當初林家斷然拒絕方清雪嫁入。
一方面自然是瞧不上她這犯官之女的身份。
更重要的,恐怕是為了給迎娶柳玄素這位鎮南王千金騰位置,掃清障礙!
而自己這個被北蠻突然放歸的質子,對林家而言純屬意外。
既要安置他這個燙手山芋,順便解決與方家那早已名存實亡的婚約。
于是便順水推舟,讓他林澈入娶方清雪……嘖嘖。
一石三鳥,這算盤打得挺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