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也終于有點明白,為何方清雪之前不太能理解他對林家的復(fù)雜情感了.....
她有個可以任性,可以被無條件寵愛的閨蜜,自然難以體會他那在家族傾軋中如履薄冰的處境。
“咳咳。”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充當(dāng)背景板的王相,突然放下筷子,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人老了,精神頭不濟(jì)咯。”
“想起家里灶上還燉著湯,老頭子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看向林澈,渾濁卻精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林家小子,鎮(zhèn)北王那邊該給的賠償,我既然開了口,就必定替你盯著。”
“他們今日若敢賴賬,明日老夫去王府替你討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碟紅艷艷的辣油,語氣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遺憾:
“唉,本是想來問問你這辣油的買賣,天寶樓的趙掌柜可是夸上了天。”
“不過眼下……看來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罷了,罷了,以后再說吧。”
他擺擺手,那神態(tài),像錯失了一座金山。
林澈心中雪亮。
王相哪里是家里有事,分明是嗅到了政治傾軋,準(zhǔn)備抽身而退,明哲保身了。
林...柳兩家聯(lián)姻,這潭水有多深,王相這老江湖豈會不知?
他此刻走,不是無情,而是精明。
電光火石間,林澈心頭猛地一跳,仿佛一道驚雷劈開了迷霧!
“王相,我送送您。”
林澈不動聲色地起身,攙扶著王相,一路慢悠悠地朝門口走去。
王相已經(jīng)幫了他很多,這份情他記著。
眼下這局面,明顯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水深得很。
兩人來到門口,王相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那雙看似渾濁實則精光內(nèi)斂的眸子,定定地望向林澈。
兩人對視了片刻,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波交鋒。
最終,王相緩緩移開目光,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揮了揮手,示意跟在左右的護(hù)衛(wèi)退遠(yuǎn)些。
直到確認(rèn)周圍無人能聽見他們的談話,王相這才壓低了聲音,緩緩道:
“林家小子,這些年,外頭人都說你是林家的敗家子,是京城頭一號的廢物點心。”
“但我這雙老眼,還沒瞎透。”
“頭一回見你的時候,我就瞧出來了,你小子,壓根不是外界傳的那副德行。”
“你聰明,心里頭亮堂得很,甚至……你腦子里在琢磨些什么,連我都看不透,摸不清。”
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但是,本相今兒個還是要多嘴提醒你一句。”
“人活于世,尤其是咱們這樣的身份,有時候不能太認(rèn)死理,太較真。”
“該低頭時就低個頭,受點委屈,忍一時之氣,沒啥大不了的。”
“這世上啊,最金貴的就是命!”
“命要是沒了,那就真是啥都沒了,任你有多大抱負(fù),多深的心機(jī),都是白搭。”
他抬手,指了指這熙熙攘攘的街道,又仿佛指向了更遠(yuǎn)的地方:
“有些事兒,那水太深,太渾!”
“你吶,能不摻和,就千萬別往里跳。”
“在真正的強(qiáng)權(quán)面前,任你是王孫公子,還是平頭百姓,都不過是草芥,是螻蟻,說碾死也就碾死了。”
說著,王相回過頭,那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脊背都微微佝僂了些。
他拍了拍林澈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
“還有,你小子,可千萬別小瞧了你那個爹。”
王相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近乎神秘的意味:
“他那心思,深著呢,這世上,就沒幾個人能真正看透他。”
“當(dāng)年跟著陛下南征北戰(zhàn),打下這偌大江山的功臣名將有多少?”
“可你看看如今,死的死,被殺的殺,能得善終的有幾個?”
“屈指可數(shù)!”
“偏偏就他,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掙回來一個異姓王!”
“這天下,從來沒有白掉的餡餅,也沒有白來的功名利祿。”
“一切啊,都是有原因的,有代價的……”
語重心長地說完這最后一番話,王相不再停留,大步離開。
林澈站在原地,目送著那抹蒼老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久久沒有動彈。
王相前面那番關(guān)于“低頭保命”、“莫惹是非”的告誡,他懂。
林家和柳家聯(lián)姻,這事兒牽扯的利益和勢力盤根錯節(jié),遠(yuǎn)不是方清雪和柳玄素兩個小姑娘以為的“嫁與不嫁”那么簡單!
兩個手握重兵,足以讓龍椅上那位寢食難安的勢力一旦聯(lián)手。
那簡直就是在當(dāng)今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玩火!
足以徹底顛覆現(xiàn)有的天下格局!
一個搞不好,烽煙四起,亂世恐怕就要提前降臨!
這京城里,這天下間,有多少人眼巴巴盼著這門親事黃掉?
又有多少人,指望著靠這門親事更上一層樓?
這潭水,深不見底,暗流洶涌。
無論他林澈是想當(dāng)那個破壞聯(lián)姻的“英雄”,還是想順勢做點別的什么。
一旦卷入,都可能成為某些勢力眼中必須拔掉的釘子,招來殺身之禍,那是分分鐘的事兒!
就在林澈腦子里各種念頭瘋狂打架,權(quán)衡著利弊得失之時。
街道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囂。
只見一隊盔明甲亮,儀仗煊赫的騎兵開路。
后方跟著數(shù)輛裝飾極為華麗,彰顯著無上權(quán)勢的馬車,正浩浩蕩蕩,朝著他這方家小院的方向駛來。
那馬車上的徽記,林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正是鎮(zhèn)北王府的標(biāo)志。
林澈眼皮一跳,心底暗道:
“得,說曹操,曹操到。”
“這麻煩,果然是自己長腿找上門來了。”
鎮(zhèn)北王林隱川,他那位讓人捉摸不透的便宜老爹,來了!
這陣仗,這排場,看來今天這事兒,是絕難善了了。
林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掛了起來,只是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清明與冷靜。
他倒要看看,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鎮(zhèn)北王父親,親自駕臨他這個“廢物”兒子被掃地出門后寄居的“寒舍”,究竟所為何來?
是興師問罪?
還是另有所圖?
這京城的天,眼看著,就要變了。
而這亂世的序幕,或許就要從他這小小的方家宅院門前,提前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