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聞言失笑,伸手輕敲她額頭:
“想哪兒去了?”
“我是那種催債的人么?”
“真是來看家具的。”
說著便上前叩門。
門環碰在木板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王木匠探出半張臉來,見是林澈,先是一愣,隨即神色便黯淡下去,囁嚅道:
“林...林兄弟……我妹妹前兒已經贖回來了,真多虧了你那十兩銀子……”
“只是這錢,我一時半會還湊不齊,你再寬限些日子,我定盡快做工還上……”
他說得真切,只是這臉色不怎么好看。
林澈忙擺手笑道:
“王大哥誤會了,我不是來討債的。”
“不是討債?”
王木匠登時松了口氣,腰桿都直了些,臉上立即堆起笑來:
“哎喲,林老弟快請進!”
“這位是弟妹罷?”
“請進請進……”
他目光轉到柳玄素身上時,卻是一怔。
只見這女子身姿挺拔,腰懸長劍,眉目間自帶一股颯爽之氣,穿戴雖不華麗,卻隱隱透著貴氣。
王木匠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匠,何曾見過這般人物?
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垂著頭將三人讓進院里。
院子不大,地上散著些木屑,角落堆著幾段原木,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杉木香氣。
王木匠手忙腳亂地搬來幾張矮凳,又拎起陶壺倒水,口中不住道:
“寒舍簡陋,委屈幾位了……”
“林老弟今日來,是有別的吩咐?”
林澈也不客套,徑直道:
“上回那張床若打好了,我便今日帶走。”
“另外,還想請王大哥再替我打些別的家具。”
王木匠一聽“打家具”,眼睛頓時亮了亮。
木匠這行當,說起來是手藝活,體面,可實際卻不易。
尋常人家打件家具,恨不能傳三代,不到散架絕不換新。
因此他一年到頭接的活兒有限,賺的銀錢有時還不如碼頭上扛包的力工。
這月里,也就林澈來找過他兩回....頭一回甚至還是賒賬。
眼下林澈又來光顧,王木匠心里暖烘烘的,暗想:
“林兄弟仗義,救我妹妹于水火,這次我說什么也不能再收他工錢了,就當報答恩情!”
他拍著胸脯道:
“林兄弟盡管說!”
“要打什么,包在老哥身上!”
“你對我王家有大恩,我沒什么可報答的,就這雙手還算靈巧,定給你做得妥妥帖帖!”
“若是木料你自己備,我分文工錢不取!”
林澈笑道:
“木料你幫忙張羅便是,該多少銀錢照算。”
他略一思忖,便掰著手指頭數起來:
“我要三張床,三張長桌,一張桌案,一張大圓飯桌,一張小方飯桌,十二把椅子,四個板凳……哦,再加一個大書架。”
“木料都要選上好的。”
他話音未落,王木匠已經聽得瞪圓了眼。
待聽到“還要換個新大門”時,王木匠更是連連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怎的,有難處?”
林澈問道。
王木匠咽了口唾沫,苦著臉道:
“難處倒沒有……只是林老弟,你要的這些東西,實在太多了!”
“我就算一文工錢不收,光木料錢....我粗粗一算,少說也得十兩銀子!”
“若是全用上好的木料,比如櫸木,杉木這類,怕是一百兩都打不住!”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這還沒算那扇大門呢。”
林澈卻渾不在意,只淡然一笑:
“銀錢不是問題。”
“啊?”
王木匠又吃了一驚,百兩銀子對于尋常人家可不是小數目,聽林澈這口氣,竟似渾不在乎。
他偷偷瞄了眼方清雪,卻見這位弟妹雖抿著唇,卻也未出聲反對,心里稍定,便又皺起眉來:
“可那大門……”
“林老弟,你家那宅子我是知道的,方家老宅的氣派,誰不曉得?”
“那大門兩丈來寬,一丈多高,正經的豪門規制!”
“要重做一扇,木料且不說,工法也復雜,我估摸著……單單木料,少說也得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
方清雪終于忍不住低呼出聲。
她扯了扯林澈的袖子,小聲道:
“要不……門就別換了吧?”
“現在那門雖然舊些,邊上的小門還能開合,湊合著也能用……”
林澈卻搖頭,神色難得認真起來:
“清雪,大門非換不可。”
“這不光是臉面,更是安危所系。”
他抬眼望向院外熙攘的街巷,聲音沉了沉:
“咱們家如今不比從前,既有了些產業,又摻和了些是非。”
“門戶不牢,夜里我睡不踏實。”
他未明說,心里卻想著日間林晟那雙陰鷙的眼。
他那父親或許還講些分寸,可林晟那性子,誰知會做出什么來?
老宅那扇破門,怕是經不起一腳踹的。
方清雪見他神色凝重,也想起昨日種種,心頭微微一緊,便不再言語。
王木匠見他夫婦二人達成一致,便也不再相勸,只搓著手道:
“既如此,我便替林老弟張羅起來。”
“木料我明日就去相熟的木行挑,保準都是干透的上好材料。”
“只是這許多家具,又要打大門,我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得再請兩個幫手……”
林澈爽快道:
“該請人便請,工錢照市價給,一并算在我賬上。”
說著從懷中摸出錢袋,數出一百兩銀子遞給王木匠:
“這是定金,不夠再與我說。”
王木匠接過沉甸甸的銀子,手都有些抖。
他做木匠這些年,從未一次接過這樣大的活兒,更未拿過這樣多的定金。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兄弟放心,我定盡心竭力!”
正事談妥,林澈便去看上回訂的那張床。
只見那床已然完工,用的是結實的松木,床頭雕了簡單的纏枝花紋,打磨得光滑細膩,竟很有些雅致。
林澈頗為滿意,與王木匠一道將床抬上馬車,用麻繩固定妥當。
回程路上,馬車骨碌碌碾過青石板路。
方清雪望著車板上那張新床,又想起即將打造的那一大堆家具,心頭忽而涌起一股奇異的踏實感。
這個家,似乎正一點點被填充起來,從空洞破敗,變得豐滿溫暖。
她悄悄側目去看林澈,他正專注地駕車,側臉線條在午后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其實……”
她忽然輕聲開口:
“買馬車也好,打家具也罷,若是為了這個家,便不算浪費。”
林澈回頭看她,眼底漾開笑意:
“娘子總算開竅了。”
柳玄素在一旁聽著,默默別過臉去,嘴角卻也不自覺地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