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林澈站在集市口,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一圈。
對那堆積如山的各色苞米視若無睹,對那懸掛招幌的布莊成衣鋪不屑一顧,對飄著油腥味的肉鋪油坊更是恍若未聞。
他的視線,徑直越過這些“計劃內(nèi)”的目標(biāo),牢牢鎖定在集市另一頭一個頗為氣派的鋪面上.....
那鋪?zhàn)娱T前空場寬敞,停著幾輛樣式不一的馬車,騾車,檐下掛著一塊烏木大匾,上書三個燙金大字:
“車馬行”。
林澈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方清雪看來極其“危險”的笑容,抬腿便往那車馬行走去。
“夫……夫君?”
方清雪趕緊追上,心頭升起不祥預(yù)感:
“咱們不是要先買苞米和被褥么?”
“去那車馬行作甚?”
柳玄素也好奇地跟上來,看著那些高頭大馬,眼中閃著光:
“林澈,你要租車嗎?”
“咱們買完東西,雇輛車?yán)厝サ挂卜奖??!?
林澈回頭,沖二女燦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說出來的話卻讓方清雪腳下一軟:
“租?”
“那多不劃算?!?
“咱們直接買一輛!”
“買……買一輛?!”
方清雪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那一萬兩銀子仿佛已長出了翅膀,撲棱棱要飛走一大片。
馬車??!
那可不是幾文幾十文的苞米被褥,那是動輒數(shù)十兩甚至上百兩的“大件”!
尋常人家,若非行商跑貨,誰家會自備馬車?
雇車不香么?
“對啊....”
林澈卻覺理所當(dāng)然,甚至還掰著手指給她們算:
“你看,往后咱們生意做大了,送貨取貨,沒輛自己的車怎么行?”
“雇車不僅費(fèi)錢,還不方便,時辰也受制于人。”
“咱們?nèi)蘸蟪鲩T訪友辦事,有輛自家的馬車,豈不體面便捷?”
“這馬車,可是咱家邁向康莊大道的必備之選,是資產(chǎn),是門面,是生產(chǎn)力的體現(xiàn)!”
“這錢,該花!”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竟讓方清雪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她張了張嘴,只覺得那句“可是這得花多少錢啊”堵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又咽不回去。
柳玄素倒是聽得連連點(diǎn)頭,覺得頗有道理。
林澈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邁入了車馬行。
那車馬行的伙計何等眼尖,見林澈雖衣著不算頂華麗,但氣度從容。
身后還跟著兩位姿容出眾的姑娘,心知來了潛在的主顧,立刻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
“客官,您里邊請!”
“想看點(diǎn)什么?”
“咱這兒南北車駕齊全,無論是走長途的穩(wěn)妥大車,還是城里代步的輕便小車,抑或是拉貨載物的板車,應(yīng)有盡有!”
“馬匹也都是精心挑選的,您看這匹,四蹄雪白,號稱踏雪無痕,腳力好又溫順……”
林澈背著手,在院子里踱步,目光掃過一輛輛或新或舊的車駕,頗有幾分“檢閱”的架勢。
方清雪跟在后面,心都在顫。
馬匹這玩意兒,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
雖說這年頭還沒有“油”可省,但銀子總是要嘩啦啦往外流的。
一匹尋常的馬,少說也得五兩銀子起步,若是毛色光亮,四肢修長的,十兩銀子也未必能拿下。
至于那些號稱“日行千里”能在戰(zhàn)場上沖殺的戰(zhàn)馬,價格更是水漲船高,若是血統(tǒng)再講究些,幾百兩,上千兩的天價也敢開口,簡直比娶房媳婦還貴。
林澈此番牽的這匹,乃是車馬行里壓箱底的寶貝,通體棗紅,唯有四蹄踏雪,馬鬃修剪得整整齊齊,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
車馬行的掌柜搓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客官好眼力!”
“這馬剛滿三歲,正是當(dāng)打的年紀(jì),性子溫順,腳力卻足,拉車載貨再合適不過!”
林澈也不還價,爽快地掏出二十兩銀子。
又配了輛板車、馬鞍、馬鞭、套車的物事,零零總總又是十兩雪花銀。
幾十兩銀子,轉(zhuǎn)眼就從錢袋里飛了出去。
方清雪跟在他身后,眼睜睜看著錢袋癟下去一截,只覺得心頭抽抽地疼,直到林澈一抖韁繩,馬車骨碌碌駛出車馬行,她才恍恍惚惚地問道:
“咱們……買馬車作甚?”
“拉貨呀?!?
林澈答得理所當(dāng)然,手里韁繩挽了個花,那馬兒倒是聽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咧?
“拉貨?拉什么貨?”
方清雪更糊涂了,今日出門不是說好采買些家用么,哪里就需要專程備輛車了?
林澈眨了眨眼,一臉“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
“咱們這不是要去采購么?”
“被子總要買三床吧?”
“苞米,牛油,哪樣不是占地方的物事?”
“難不成指望咱們仨肩扛手提搬回去?”
“那模樣,不像過日子的,倒像逃難的?!?
方清雪一怔,這話倒是在理。
“可...可也能雇人送呀....”
“為著一趟采買,就置辦輛馬車,這也太……太奢靡了些罷?”
一旁默不作聲的柳玄素也忍不住悄悄點(diǎn)頭,心道這林澈果然是個不知柴米貴的,昨日剛有些進(jìn)項,今日便大手大腳起來。
林澈卻搖頭晃腦,擺出一副深謀遠(yuǎn)慮的架勢:
“娘子此言差矣。今日是采買家用,往后呢?”
“咱們可是要做買賣的,無論是進(jìn)城進(jìn)貨,還是出城販貨,沒輛馬車怎么行?”
“再說,花一百兩買的那些地和荒宅你忘了?”
“往后免不了要時常去看看,十幾二十里的路程,難道靠兩條腿走?”
“馬車可是剛需,早買早省心。”
方清雪被他一句“剛需”噎得說不出話,雖覺得這詞兒聽著新鮮,意思倒明白。
她默默算了算家底....
幾十兩雖肉疼,似乎也還承受得起。
這么一想,心頭那點(diǎn)糾結(jié)便淡了些,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默許。
林澈見她不再反對,嘴角微揚(yáng),一抖韁繩便調(diào)轉(zhuǎn)方向,馬車穿過熙攘街市,不多時竟停在了一處僻靜巷口。
眼前是個略顯破敗的小院,土墻斑駁,木門虛掩,瞧著甚是清寒。
“這又是哪兒?”
方清雪探頭望去,滿心疑惑。
說好的采買,怎么拐到這冷清地方來了?
“前幾日來借錢的王木匠,就住這兒?!?
林澈一邊拴馬,一邊答道:
“先前我托他打了張床,順道來看看做得如何了,再請他打‘一點(diǎn)點(diǎn)’別的家具?!?
方清雪“哦”了一聲,忽然壓低聲音:
“所以……咱們是來要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