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周刺史府的偏廳內燃起了幾盞琉璃燈,暖黃的光暈灑在案幾上,映得席面愈發清雅。
案上并無奢華菜式,只擺著幾碟精致小菜——油燜筍脆嫩爽口,醬鴨舌咸香入味,清炒時蔬翠綠欲滴,還有一碗燉得酥爛的菌菇湯,熱氣氤氳間飄著鮮香。
餐具是樸素的白瓷,卻擦拭得一塵不染,看得出處處透著用心。
顧窈執筷夾了一箸筍尖,入口清甜,忍不住頷首淺笑,面紗下的聲音溫和:“這席面看著簡單,卻是樣樣合口,想必是周刺史夫人親手操辦的吧?這般細致周到,真是有心了。”
周刺史聞言擺了擺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又似有幾分自得:“顧大人說笑了。她哪里會做這些家里的活計?”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內子在阿若國任職,官職比我還高些,平日里忙得腳不沾地,回家都難得,更別提打理這些飲食起居了。”
顧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意更深,“原來如此。阿若國竟能讓女子身居高位,且不受俗務束縛,倒真是女子的福地。說句交心的話,我都忍不住想在此地長居,避開朝中那些繁雜是非了。”
見她說得語氣誠懇,不似作偽周刺史臉上的笑意濃了幾分,眼中的戒備似乎也淡了些。
他抬手拍了拍掌,門外侍女立刻端著一壺溫熱的酒走了進來,青瓷酒壺上繪著淺淡的蘭草紋,看著雅致得很。
“顧大人既然肯說這般交心的話,顯然是沒把我周某人當外人。”
周刺史親自拿起酒壺,給顧窈和自己面前的酒杯都斟滿了酒,酒液清澈,酒香醇厚,“今夜月色正好,美酒在側,咱們暢飲一番才盡興。只是顧大人與這位姑娘一直蒙著面,總覺得隔了層什么,不如取下面紗,以真面目相見?”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兩人,語氣帶著幾分試探,又似有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
青禾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面紗下的眼神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看向顧窈,等著她的決斷。
顧窈指尖頓在酒杯邊緣,面紗下的笑意依舊溫和,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分寸:“周刺史恕罪,這是我梁國的習俗——女子在外不輕易以真容見外男,既是禮數,也是自保,還望刺史體諒。”
周刺史聞言擺了擺手,端起酒盞晃了晃,酒液在杯中劃出淺淺弧度,語氣帶著幾分不以為然:“顧大人這就見外了。入鄉隨俗嘛,既然到了阿若國的地界,便不必拘著梁國的規矩。再說咱們此刻是私下敘舊,又無旁人在場,取下面紗,暢飲才痛快。”
顧窈眸色微轉,眼下既需穩住周刺史打探消息,不便太過僵持。
于是她緩緩抬手,指尖勾住面紗邊緣,輕輕一掀,便將那層薄紗取了下來。
燭光霎時落在她臉上,眉如遠山含黛,眸似秋水橫波,鼻梁挺翹,唇瓣不點而朱,明明是清麗絕塵的容貌,眉宇間卻透著幾分沉穩銳利的英氣,竟讓人一時忘了移開目光。
周刺史原本臉上的玩味笑意瞬間斂去,端著酒盞的手微微一頓,神色驟然變得凝重起來,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光——有驚訝,有審視,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考量。他定定看了顧窈半晌,席間的氣氛一時有些沉寂。
顧窈心中暗自詫異,摸不著頭腦:自己的容貌雖算不上平庸,卻也不至于讓周刺史如此失態,他這般神情,究竟是何用意?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眸中的疑惑。
片刻后,周刺史忽然緩緩開口,語氣意味深長,帶著幾分篤定:“顧大人這張臉,生得真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顧窈沉靜的眼眸,話鋒一轉,“說不定,你心心念念的互通貿易之事,還真能成。”
青禾掌心猛地收緊劍柄,指節泛白,腰間佩劍“噌”地一聲被抽出一寸,轉身冷冷和周刺史對峙。
周刺史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過輕浮,忙放下酒盞,抬手擺了擺,神色急切地解釋:“姑娘別誤會!我絕無半分輕薄之意。實在是顧大人的容貌,與我看過的一幅畫像極為相似。”
怎么又是畫像?難道……
顧窈眸色驟然一凝,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聲音里帶著難掩的急切。
“什么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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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檀香繚繞,卻壓不住梁承朝心頭的怒火。
他將奏折重重拍在案上,宣紙散落一地,墨汁濺出點點痕跡。“李聿!他究竟想怎樣!”
帝王聲音洪亮,帶著雷霆之威,“削去爵位已是從輕發落,留他官職是念及舊情,可他倒好,連日不上朝,把朝堂規矩當兒戲嗎?”
自顧窈離開梁國,這李聿整日像丟了魂一樣。閉門不出,酒氣熏天,案上的公文積了厚厚一層灰。
梁承朝又氣又急,來回踱步,龍袍下擺掃過地面,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可罵著罵著,怒火漸消,心頭反倒涌上幾分復雜的不忍。
沉吟半晌,梁承昭停下腳步,沉聲道:“傳朕旨意,給李煜送去三道文書——一是巡查江南漕運,二是督辦邊境軍糧,三是……三是去阿若國,探查邊境是否安穩。讓他任選其一,三日內啟程,若再推諉,休怪朕不念兄弟情分!”
長思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瞬間肩頭一松,知道主子這是不再和信王別勁了,忙不迭捧了懿旨就朝信王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