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著宮墻飛檐的涼意,青禾攥著腰間佩刀的流蘇,腳步與顧窈并肩踏過青石長街。
她忍不住側首追問,聲線裹著幾分急切:“大人,咱們這是要往大行官府邸去?可是要當面拜訪那位大人?”
顧窈抬手攏了攏素色披風的領口,指尖掠過繡著暗紋的衣襟,輕輕搖了搖頭。
她眸光沉斂,望向遠處隱在樹影里的朱門府邸,語氣帶著幾分了然的沉靜:“這位大行官的妻女半年前在梁國境內失蹤,遍尋無果,自那以后,他便對我梁國上下深惡痛絕。咱們此刻登門,無異于撞在他的怒火上,只會碰一鼻子灰,連府門都未必能踏進。”
青禾聞言皺緊了眉,眉峰間擰出幾分焦灼。
她下意識摩挲著佩刀的刀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可他若是不見我們,咱們怎么能打探到他妻女失蹤的更多線索?更無從去看他鎖在家中的畫像啊。”
顧窈尚未開口,青禾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果決,往前湊了半步,壓低聲音湊近顧窈耳邊,語氣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的利落:“大人,不如這樣——屬下今夜趁著夜色,翻墻潛入他府中,悄悄把那幅畫像偷出來給您過目。您只需片刻便能記下容貌,屬下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保管不會被人察覺,您看如何?”
顧窈聞言臉色微沉,抬手便按住了青禾的手臂,語氣斬釘截鐵:“不可!”她指尖力道頗重,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那畫像既是他尋妻女的唯一念想,必定是日夜妥帖收藏,府中守衛定然層層戒備,說不定還設了暗哨機關。你貿然潛入,一旦失手被擒,咱們不僅落了個私闖官員府邸、盜取私物的罪名,更會徹底激怒他——屆時別說打探線索,便是想再靠近半分,都難如登天,再無半分轉圜余地。”
青禾被她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眉頭皺得更緊,唇瓣動了動,終究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顧窈說得在理,只是想到線索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心中難免憋悶,只得重重吁了口氣,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言語。
顧窈見狀,目光掃過不遠處大行官府邸緊閉的朱門,隨即轉身邁步:“你稍安勿躁。”
她腳步輕快,素色披風在暮色中拂過青石路面,“宮里給的手令尚在有效期,不如先去拜訪邊境官周刺史。他的府邸與大行官相鄰,或許能從他口中探得些有用的訊息。”
顧窈和青禾一同在當地買了一身利落又相對保守的女裝換上,皆用輕紗拂面。
兩人循著街路往西側行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見一處院落。
與大行官府邸的巍峨氣派不同,這院落的門庭顯得格外樸素——朱漆大門色澤溫潤,并無繁復雕花,門旁只立著兩尊小巧的石獅子,墻頭上爬著幾株青藤,葉片上還沾著暮色里的露氣。
報了門房后,很快有人來迎接,推門而入,見院內鋪著平整的青石板,兩側種著幾株桂樹,花瓣落了滿地,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甜香。
正屋窗欞干凈,廊下懸掛的銅鈴輕輕晃動,整座府邸不見奢華,卻處處透著整潔雅致,看得出主人是個行事干練、不尚虛浮之人。
正廳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周刺史身著藏青常服,腰間束著素色玉帶,邁著方步迎了出來。
他眼角眉梢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輕慢,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聽著熱絡,實則藏著刺:“喲,大梁盛行男尊女卑的邪說,竟然還有女官員呢,真是長見識了,快請進府一坐。”
說罷側身讓開道路,眼神卻在顧窈和青禾身上掃來掃去,帶著幾分審視與不屑。
顧窈神色未變,頷首謝過,抬步踏入院內。
腳下青石板路被打理得一塵不染,兩側花圃里的草木修剪得整齊利落,她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西側院墻,墻頭爬著幾株藤蔓,隱約能望見隔壁府邸的飛檐翹角——這里與大行官府邸竟只有一墻之隔。
落座廊下,侍女奉上清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周刺史臉上的不耐。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放下時杯底與石桌碰撞發出清脆聲響,開門見山便帶著幾分譏諷:“大人日理萬機,怎么有空跑到我這邊境小地方來?莫不是宮里待膩了,來體察民情的?”
顧窈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神色肅然,語氣沉穩而認真:“周刺史說笑了。此次前來,并非為了體察民情,而是想與刺史商議一事——開通梁國與鄰國的邊境貿易。”
“噗——”周刺史剛喝進嘴里的茶一口噴出,隨即拍著石桌放聲大笑,笑聲粗獷而刺耳,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顧大人莫不是在開玩笑?開通邊境貿易?哈哈哈,真是癡心妄想!”
他笑了半晌,才勉強收住笑意,指著院墻外的方向,“你也不看看這邊境是什么光景,兩國摩擦不斷,流民四起,更別提那位大行官還因妻女失蹤對梁國恨之入骨,此刻提貿易,簡直是天方夜譚!”
顧窈剛要開口,將心中籌謀已久的貿易章程稍作解釋,周刺史卻抬手擺了擺,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頭。
他臉上掛著幾分故作熱絡的笑意,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顧大人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嘛,通商這事兒急不得,也成不了。”
他話鋒一轉,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你既然遠道而來,便是給我周某人面子。今晚我做東,在府中備上薄酒,咱們好好敘一敘。但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想見那位大行官,你就別費心了。”
周刺史放下茶盞,身子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幾分“好心”的告誡:“我不讓你見,可是為了你好。那老東西如今就是個炮仗,一點就著,你這時候去觸他的霉頭,指不定落個什么下場,到時候我也不好向宮里交代。”
青禾聽得心頭火起,手指下意識攥緊了腰間佩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驟然凌厲起來,周身的氣息也沉了下去,只差一步便要上前理論。
顧窈察覺到她的異動,眸色微動,飛快地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青禾對上她的目光,終究按捺住了怒火,緩緩松開了劍柄。
顧窈隨即收回目光,臉上漾開一抹平和的笑意,語氣從容不迫:“既然周刺史盛情相邀,那我便卻之不恭了。至于大行官那邊,便聽刺史的安排,不急在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