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服務器嗡鳴聲是這片廢棄數據中心唯一的背景音。
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灰塵與臭氧混合的怪味,偶爾夾雜著幾聲老舊管道因熱脹冷縮發出的“噼啪”輕響。蘇硯指尖在冰冷的金屬鍵盤上飛舞,一串串晦澀的代碼如瀑布般在她面前的三聯屏上傾瀉而下。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勾勒出她緊抿的唇線和專注的眼眸。
她身后的陰影里,陸時衍靠在一張積灰的金屬桌旁,手里把玩著一支錄音筆。他沒有看屏幕,目光卻始終鎖在蘇硯的背影上。他能看到她肩頸線條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微微緊繃,也能聽到她偶爾因代碼卡頓而發出的極輕的呼吸聲。
他們已經在這里待了六個小時。
“‘夜梟’的后門程序比預想的更狡猾,”蘇硯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沙啞,“它不是簡單的木馬,而是一個嵌套式的邏輯炸彈。我每拆一層,它就會自動復制并潛入更深的系統層級,像病毒一樣。”
陸時衍“嗯”了一聲,走到她身邊,目光掃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流。這些對他而言如同天書,但他能從蘇硯的語氣里聽出凝重。
“能定位嗎?”
“很難。”蘇硯搖了搖頭,手指在回車鍵上重重一敲,“它沒有固定的IP,使用的是動態跳板,經過了至少十幾個國家的服務器中轉。常規手段根本追不到源頭。”
“非常規手段呢?”陸時衍追問,目光落在她屏幕上一個不斷閃爍的紅色警告框上。
蘇硯側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知道自己在問什么嗎?
“非常規手段,就是以毒攻毒。”她轉回身,調出一個全新的、界面極其簡陋的黑色窗口,“我需要釋放我的‘獵犬’,讓它順著數據流反向爬行,植入到對方的系統里。但這個過程,不能有任何網絡波動,不能有第三方信號干擾,否則‘夜梟’會立刻引爆邏輯炸彈,徹底銷毀所有痕跡,包括我們這臺終端。”
“需要我做什么?”陸時衍立刻問。
“物理層面的絕對安全。”蘇硯轉過椅子,正對著他,神情嚴肅,“接下來的十五分鐘,這間屋子,包括方圓一公里內的所有電磁信號,必須由你來‘清場’。我要你切斷這里所有的外部網絡接口,屏蔽掉所有可能的信號源,手機、監控、甚至是附近的民用Wi-Fi,都要切斷。我要這臺機器,成為此刻這個世界上唯一活著的孤島。”
陸時衍看著她,沒有絲毫猶豫:“給我十分鐘。”
他轉身走向門口,動作利落。他知道蘇硯在賭,賭她的“獵犬”能追蹤到“夜梟”,賭這個幕后黑手與公司內部的泄露案有關。而他,作為她的“守門人”,必須為她創造最完美的環境。
十分鐘后,陸時衍回來了。他額角帶著汗,手里提著幾個便攜式信號***和一個工具箱。
“主光纖在隔壁配電室,我已經物理切斷。樓頂的衛星天線被我拆了核心模塊。方圓一公里內的民用基站,我花錢請隔壁工廠的保安隊長幫忙按了暫停鍵,他們以為是線路檢修。”他語速很快,將***分幾個方位擺放好,“另外,我把這層樓的備用電源也切換到了獨立發電機上,確保不會因為外部電網波動影響到你的設備。”
蘇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以為他只會做一些簡單的阻斷,沒想到他考慮得如此周全,甚至想到了備用電源和物理切斷。
“陸律師,沒想到你對這些‘野路子’也這么在行。”
陸時衍調試著***的頻率,聞言抬眼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在律所見多了,總要懂點‘非常規手段’,才能更好地理解犯罪心理學。準備好了嗎?”
蘇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深吸一口氣:“開始了。”
她敲下啟動鍵。
黑色的窗口瞬間被無數綠色的代碼流填滿,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獵犬”出動了。
陸時衍走到她身后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目光在蘇硯的屏幕和四周的環境之間來回切換。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感在急劇攀升。蘇硯的背影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手指在鍵盤上快得幾乎要帶出殘影。
“追蹤到了第一個跳板……巴西……跳過……追蹤到了第二個跳板……南非……跳過……”蘇硯嘴里快速念叨著,語速越來越快,“狡猾的家伙,竟然用了那么多廢棄的礦場服務器做中轉……等等……”
她的聲音突然一頓。
“怎么了?”陸時衍立刻問。
“這個IP段……”蘇硯的眉頭緊緊皺起,“有點眼熟。不是‘夜梟’常用的路徑。它好像……在故意引我們去一個地方。”
“陷阱?”陸時衍的神經瞬間緊繃。
“不,不像。”蘇硯搖頭,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調出一串新的數據進行比對,“這個IP段,和我們公司三個月前廢棄的一個測試服務器集群很像。但那個集群早就下線了,理論上不應該再有活躍節點。”
她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它在給我們看‘過去’。”
“過去?”陸時衍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你的算法泄露案?”
“有可能。”蘇硯的聲音變得有些干澀,“‘夜梟’在炫耀,或者在警告。它想讓我看到它曾經來過的地方。”
她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反而更加專注地追隨著那條詭異的數據流。“獵犬”順著這條“過去”的路徑,一路深入。屏幕上,一個廢棄的、布滿灰塵的服務器機房影像,竟然通過數據重構的方式,一點點地在屏幕上呈現出來。
那正是蘇硯公司三個月前廢棄的測試中心。
陸時衍看著屏幕上逐漸清晰的影像,瞳孔微縮。他看到影像中,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在操作著服務器,雖然像素很低,看不清面容,但那人身上的工牌,卻異常清晰。
那是一個他熟悉的品牌——正是他們律所的競爭對手,一家名為“恒信”的老牌律所。
陸時衍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整個數據中心的燈光,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蘇硯的手指一僵。
“怎么回事?”她低呼一聲,手指在鍵盤上盲打,試圖喚醒備用電源。
“電力系統被干擾了。”陸時衍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冷靜,他迅速掏出強光手電,光束精準地打在蘇硯的鍵盤上,“是外部強磁脈沖,還是內部故障?”
“不像是故障。”蘇硯借著燈光,飛快地操作著,“脈沖頻率很精準,只切斷了照明和部分非關鍵線路,我的終端還在備用電源上運行。有人在干擾我們,但不想徹底切斷我們的追蹤。”
“他在試探我們的底線。”陸時衍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在看,我們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該死!”蘇硯突然低罵一聲,“‘獵犬’的信號在減弱!備用電源的負載不夠,屏幕開始卡頓了!”
陸時衍當機立斷:“用我的筆記本做中繼!我的電池是特制的,續航夠長!”
他迅速打開自己的備用筆記本,將網線接口對準蘇硯的終端。蘇硯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扯過網線,精準地插進接口。
“數據傳輸中……卡頓……正在同步……”蘇硯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快了……就差一點……”
就在這時,數據中心的大門,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金屬摩擦聲。
有人在試圖撬門。
陸時衍眼神一凜,迅速關掉手電,將蘇硯護在身后,自己則隱入一片巨大的服務器機柜陰影中。他從腰間摸出一把戰術筆,這是他隨身攜帶的防身工具。
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里響起,至少有三個人。
“他們在那里!”一個粗啞的男聲喊道。
手電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直直地掃向蘇硯和她的設備。
陸時衍沒有動,他在等。等對方進入最佳位置。
當那三道人影靠近到足以看清面容時——是三個穿著工裝的陌生男人,手里拿著撬棍和電擊棒——陸時衍動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一頭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從陰影中撲出。戰術筆的金屬筆尖精準地敲在最前面一人的手腕上,撬棍應聲落地。緊接著一個利落的側踢,將第二人踹翻在地。第三人反應過來,揮舞著電擊棒撲上來,陸時衍矮身避開,反手一記手刀砍在他的肘關節上,奪過電擊棒,順勢頂在他的后腰上。
“別動。”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被制服的三人倒在地上**。
陸時衍沒有理會他們,立刻轉身看向蘇硯。借著筆記本屏幕微弱的光,他看到蘇硯的臉色蒼白如紙,但她的手指,依然在鍵盤上飛舞。
“完成了。”她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興奮,“‘獵犬’成功植入了!我拿到了‘夜梟’的一個臨時緩存文件!里面有……”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屏幕上,那個緩存文件正在自動解壓。解壓出來的,不是代碼,不是數據,而是一段視頻。
視頻的畫面很暗,像是用偷拍設備錄下來的。
畫面中,是一個豪華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夜景。
鏡頭搖晃著,對準了辦公室中央的沙發。
沙發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蘇硯公司的CEO,也是她的親叔叔,蘇建國。
另一個,則是陸時衍的頂頭上司,星瀚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伙人,周世坤。
兩人正在舉杯,臉上帶著心照不宣的笑容。
而桌上,放著一份文件。雖然畫面模糊,但蘇硯和陸時衍都一眼認了出來。
那是蘇硯公司那份被泄露的核心算法的原始授權書。
視頻的最后,周世坤對蘇建國說了句什么,蘇建國笑著點了點頭,伸出手,和周世坤重重地握了一下。
視頻到此結束。
蘇硯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
她看著屏幕,大腦一片空白。叔叔?和陸時衍的老板?他們……是一伙的?
她一直以為是外部黑客,是競爭對手,甚至懷疑過公司內部的高管,但她從未想過,源頭竟然是她的親叔叔,和……陸時衍的律所。
她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比這廢棄數據中心的冷氣還要刺骨。
陸時衍站在她身后,也看到了那段視頻。
他的臉色同樣難看至極。周世坤,他的授業恩師,星瀚律所的二號人物,他事業上的領路人。他一直以為這起專利案只是商業糾紛,他接手此案,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公正,是為了挑戰高難度的案子。他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周世坤的幫兇?
他和蘇硯,從一開始,就是被雙方的“自己人”推向了對立面。
這根本不是什么專利糾紛,這是一個局。一個由最親近的人,為他們兩個精心設計的局。
讓他們互相攻擊,互相消耗,最后……然后呢?
陸時衍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理清這團亂麻。周世坤和蘇建國合作,泄露算法,然后由周世坤代表原告方起訴蘇硯,一來可以打擊蘇硯的公司,二來可以借機在律所內部立威,甚至……可以借機除掉他這個“不安分”的后輩?
蘇硯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陸時衍。她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困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
“陸時衍,”她的聲音輕得像風,“這個視頻……你作何感想?”
陸時衍看著她,喉嚨發緊。他想說“這不可能”,想說“這里面有誤會”,但看著蘇硯蒼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眶,那些蒼白的辯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她。
廢棄數據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服務器微弱的嗡鳴,和兩人之間沉重的呼吸聲。
他們之間,橫亙著那段視頻,橫亙著他們的“自己人”,橫亙著這場從一開始就是謊言的“戰爭”。
信任,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蘇硯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默默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切斷了電源。
屏幕的光熄滅了,也將她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亮吞沒。
她站起身,沒有再看陸時衍一眼,徑直走向門口,從那三個昏迷的打手身邊走過,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門外,是沉沉的夜色。
陸時衍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聽著她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音,從清晰到模糊,最后徹底消失。
他緩緩地抬起手,看著自己剛才制服歹徒而沾上灰塵的手掌。
他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以為自己是那個執棋的人,卻沒想到,自己和蘇硯,不過是棋盤上兩顆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
這場游戲,從一開始,就遠比他們想象的,要黑暗得多。
他走到門口,看著蘇硯離去的方向。夜色濃重,什么都看不見。
他轉身,回到那臺已經斷電的終端旁,蹲下身,在地上摸索著。他記得,剛才打斗的時候,有什么東西從其中一人的身上掉了下來。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
他撿起來,借著月光看了一眼。
那是一枚徽章。
徽章的圖案,是一只展翅的鷹,腳下踩著一把斷裂的天平。
他從未見過這個標志。
但他知道,這個標志的主人,才是這場風暴真正的幕后推手。
他將徽章緊緊地攥在手心里,冰冷的棱角刺痛著他的掌心。
他站起身,看著蘇硯消失的方向,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深邃。
風暴眼,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