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帶著溪口特有的潮濕,吹進縣城那間租來的小院。蔣銳元把日記本往桌上一扣,突然冒出一句:宇軒,我準備去日本。
李宇軒正蹲在地上給那只被蔣銳元撿回來的瘸腿小貓喂食,聞言手一抖,差點把貓食撒了。他猛地抬頭,一臉懵:???什么鬼?
腦子里瞬間炸開一串問號:校長去過日本嗎? 少東家,你去日本干嘛?李宇軒把貓碗推到小貓面前,拍了拍手站起來。
蔣銳元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城墻,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篤定:去日本留學啊,這不是很正常嗎?咱們的顧先生不就去過日本留學?他說那里的軍事學堂教得好,能學到真東西。
他轉過身,眼里閃著興奮的光:而且你沒聽說嗎?日俄戰爭,日本居然打贏了!一個小國,能把俄國那種大國打趴下,肯定有過人之處。我去學他們的陸軍知識,將來才能干大事。
李宇軒張了張嘴,想說日俄戰爭是在華夏土地上打的,倆強盜爭地盤而已,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跟這時候的蔣銳元說這些,他未必能懂,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在潑冷水。
可是少東家,他換了個角度,我們沒錢啊。去日本留學,船費、學費、生活費,哪一樣不要錢?就算想去,也去不了啊。
蔣銳元卻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娘希匹,這我當然知道。不過我打聽好了,現在朝廷在保定開了個全國陸軍速成學堂,正在公開招生。最關鍵的是,里面有一部分名額是留洋交換生,能派去日本留學,學費生活費都由朝廷出!
他拍了拍李宇軒的肩膀,力道不輕:宇軒,你跟我一起去考。我就不信考不過。
李宇軒臉都白了:少東家,我感覺我考不過。
心里頭早已經開始咆哮:我靠!這陸軍速成學堂聽著就不是好應付的地方,又是考兵法又是考體能的,我一個前世連800米都跑不下來的大專生,哪扛得住這個?要是能考過這玩意兒,那我前世也不至于混個大專,早就上985、211了!哪怕我現在當了仆人,可平常又不用干什么體力活。
宇軒,不要鬧。蔣銳元皺起眉,語氣嚴肅起來,你可是我們新試學堂的前幾名,算術、格致都比我強,這玩意兒你要是不會,那誰會?
李宇軒欲哭無淚。他總不能說,自己那些算術題做得好,是因為學過現代數學。格致課能答上來,是因為知道基礎的物理化學原理。甚至連顧青濂先生夸過的那些新穎觀點,都是剽竊的后世知識。
我……我那都是紙上談兵。他硬著頭皮找借口,陸軍學堂肯定要考騎馬、打槍、隊列操練,這些我哪會啊?
不會可以學啊。蔣銳元不以為然,我也不會啊,咱們一起練就是了。你想想,去了保定,進了陸軍學堂,將來就能去日本,能見到真正的軍隊,能學到怎么帶兵打仗,不比在這小縣城里念書強?
他越說越激動,又拿起那本日記,翻開一頁給李宇軒看:你看我寫的——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功。若只困于鄉野,與螻蟻何異?這陸軍學堂,就是咱們的機會。
李宇軒看著日記上那板板正正卻透著股狠勁的字,心里五味雜陳。他知道,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確實是塊跳板,不少后來的軍政大佬都從那里出來過。蔣銳元去考,可能是符合歷史軌跡,可自己跟著瞎摻和什么?
少東家,你去就行,我就不去了。他試圖退縮,我留在這兒,幫你盯著家里,等你從日本回來……
不行!蔣銳元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你必須跟我去。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去哪,你就得去哪。再說了,你腦子比我好使,到了學堂,肯定能幫上我。
他頓了頓,放軟了語氣:你忘了顧先生說的?將來要干大事,身邊得有信得過的人。我信你,宇軒。
這話聽得李宇軒心里一暖,又一酸。他知道,蔣銳元這話是真心的。在這個年代,一起長大這四個字,比什么都重。
可他還是猶豫。去保定,去日本,意味著要徹底卷入這個時代的洪流,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當個半吊子的旁觀者。前路是刀光劍影,是血雨腥風,他一個來自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真的扛得住嗎?
我再想想……他低聲說。
蔣銳元也不逼他,只是把那本關于陸軍學堂招生的章程塞給他:你自己看看。報名截止還有一個月,夠你想的了。
那天晚上,李宇軒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拿著那份章程,借著月光看了又看。上面寫著招生要求:年齡十六至二十五歲,身體健康,略通文理……他好像都符合。
可一想到要穿上軍裝,要去操練,要去學那些殺人技,他就渾身發怵。
唉……他嘆了口氣,望著窗外的月亮。前世的空調房、手機、可樂,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該死的民國,果然一點都不浪漫,凈是些讓人頭疼的選擇題。
他不知道,蔣銳元其實也沒睡著。少年躺在床上,聽著另一邊床上的李宇軒翻身的動靜,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在日記上又添了一句:宇軒必與我同往。他雖看似怯懦,然心有丘壑,非池中之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