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太婆走后,莊善方從袖子里抽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面陳著一排銀針,他隨意的從其中抽出一根銀針,往酒里一探,只見那銀針探入酒的地方迅速變黑,如鴉羽一般。
莊善方將銀針放回之時 ,衣袖底部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放著的另一只酒杯,那酒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杯內的酒傾倒了一地。瞬間,傾灑在地上的酒就似沸水一般咕咚咕咚的冒氣泡來,剛剛澄澈的酒也變渾濁、變黑,就在那片刻消融了。
瞬間就什么都不剩了,好像根本沒有這杯酒一般。
“公子,這酒劇毒無疑了,徐姑娘剛剛吃了那碗面,就睡成這個樣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讓我去看看。”
劉翊快步走到榻前,用食指和中指放在徐裊裊鼻前探探氣息,能感覺到指尖有一陣溫和的暖風有規律的吹拂而來。
“她呼吸勻稱,看樣子不像是中毒,剛剛面里的應該是蒙汗藥什么的,所以她才睡不醒。”
“公子,那該怎么辦?”
“那且看看吧,今晚切記不可真的入睡,我怕一睡我們就沒命了。”
“是,公子。”
莊善方干凈利落的回答道。
劉翊拿來剪子,準備剪掉燃燒的蠟燭芯,并說道:“今晚我們便趴在這桌子上睡吧,那張床就讓給徐姑娘吧。”
說完,只聽“卡擦”一聲,劉翊剪掉本來在燒得烈烈的蠟燭芯,原本有些亮堂的房間忽然間暗了下來。
天上的薄云如倩女的紗裙遮在嬋娟之前,皎潔的清輝透過薄云投射進砂紙窗戶,照在石板上好像結了一層薄薄的霜,是這個灰暗的小房間唯一的光源。一陣暖暖的晚風從門縫和窗戶的罅隙之間吹了進來,外面林子里樹上的蟬聲好像少女的細聲吟笑。
劉翊和莊善方二人就好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一般,房間里響起了時強時弱的鼾聲。
走廊上隱隱約約有兩個人影,踟躕在門外,是剛剛那個多事的老太婆葉娘,還有樓下算錢的掌柜。
掌柜質疑道:“他們剛剛沒吃面也沒喝酒?”
一旁的葉娘端著一個木屜,上面放著火折子和一根細長、兩邊相通的鐵桿子,還有一疊粉末。
葉娘應道:“是啊,掌柜的,剛剛我再三勸酒,他們就是不喝,怕是知道我們有鬼了,那我們還留不留?”
掌柜沒有過多的思考,只是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不留。”
兩人說話聲音極低,但是還是被莊善方聽到了。
莊善方做暗衛這些年,自然是要聽力過人的,因為劉翊常常吹骨哨來呼喚暗衛。
莊善方趴在桌上,頭枕著左手,右手則是放下的。
莊善方扯了扯劉翊垂下的衣袖,用一種不能再小地喚了一聲“公子”。
劉翊則閉著眼,假裝夢囈般高聲地喊了一句“酒!酒!”,示意莊善方他沒有睡。隨后,他有咂巴了一下嘴,好像真的嘗到美酒一般。
門外的掌柜小聲奸笑道:“看樣子這兩人是睡熟了,我們可以動手了。”
葉娘應道:“是,老爺。”
說著葉娘從懷里拿出一張紙,將碟子里的粉末都倒在了紙上,將紙折成了一個能塞入鐵桿子的長條,再將長條塞入鐵桿子的一側,用火折子將長條漏在外面的末端點著,直接猛地一捅紙窗子,鐵桿子的大半段就進了屋子。
濃濃的煙霧在最開始的地方,就如同小蛇一般,蜿蜒進入了房間,然后慢慢再散開。一股濃烈的味道撲鼻而來,就好似中藥那般的難聞。
劉翊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莊善方,示意開始行動。
劉翊和莊善方趁兩人不注意的時候起身,然后貓著腰從桌子旁走到門旁,一把抓住伸進來的那根鐵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那根鐵桿子。
門外執桿子的葉娘被嚇了一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手里的鐵桿子被奪走了。
旁邊的掌柜立馬扶起了地上的葉娘,踉踉蹌蹌地往樓梯口跑去。
此刻的劉翊和莊善方踩滅了鐵桿子上的火苗,便追了出來。
正到樓梯口時,劉翊和莊善方攔住了正準備逃跑的葉娘和掌柜。
兩人被嚇得立馬跪倒在地上,大喊求饒:“兩位好漢饒命啊,我們也不是故意要毒害你們的。”
劉翊拔出了腰間的劍,直指掌柜的喉部。頓時間,掌柜只覺得喉部有一絲冰涼,有一個利器抵在自己的喉間,讓他動彈不得。
劉翊冷言道:“你到底為什么要殺我們?”
那掌柜高舉起手,有些哆哆嗦嗦的,聲音有些顫抖:“殺你們也不是我和葉娘的本意啊……”
“那你們為何要在面里下藥,然后又在酒里下毒,這也就算了,你們還想用毒煙毒害我們,這算是怎么回事?”
劉翊越說越氣氛,手里的劍離掌柜便更近了些,只要再近些,便可以讓掌柜血濺七尺。
掌柜發話道:“葉娘,你也就別裝了,卸下來吧。”
話語剛落,葉娘便直了直身子,脖子努力向后揚了揚,動了動筋骨。
只見葉娘將兩只手放在鎖骨處,用力一扯,竟然起了一層皮來,葉娘兩只手輕巧地伸入皮下,輕輕一扯,竟然忽的一下,葉娘粗糙的表皮裂開了,里面竟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妙齡女郎。將假面皮撕扯下來后,她小心的撤出衣服里塞得衣物,身形立馬變成了一個曼妙女郎。
只見葉娘伏在地上柔聲請罪道:“小女子有罪,請兩位大俠繞過掌柜的和小女子,我們也是被逼無奈的。”
劉翊厲聲道:“你們又有何無辜,謀人錢財,害人性命的,又有何無辜!”
那小女子跪地上,欲哭未哭,說道:“兩位客官請聽我說。”
原來那女子和掌柜的,原本是恩愛的夫妻,就住在十幾里之外的鎮子上。
原本過的也是男耕女織的幸福日子。可是無奈,男人的父親雨天在山上采藥,摔了下來。摔的很重,肋骨深深地刺進了內臟,大腿骨也被摔得粉碎。被人抬回來的時候,當時還有氣,于是便想著給父親醫治醫治。
但是醫治的費用昂貴,村里卻沒有人能借的出那筆錢,除了少數富豪。無奈之下,只能去找村里放高債的惡霸借款,那個惡霸果不其然開出了高額的利息,但是銀子要用的急,便只能問那惡霸借來。
雖然借了錢為父親治病,但是還是沒撐過五天,便駕鶴西歸了。但是家里卻欠下了高債臺。
于是變賣了家宅和土地,乃至織布的機器,但是都還不上。
于是那惡霸便為他們出了個主意,說自己家在這荒山上開了個客棧,要他們兩個來經營,每個月需交上五十兩銀子。
開始兩個月,在這荒山野嶺雖然也有些生意,但是那五十兩銀子又是怎么好湊的。于是,男人便遭受了惡霸手下的毒打,葉娘就被那個惡霸給猥褻調戲了。
惡霸看這個也不成辦法,便讓掌柜的和葉娘在飲食里做文章,再不濟就是用迷煙迷暈來往商客,將其殺害,然后再奪起錢財。
掌柜的和葉娘也是不愿,于是當每個月收齊了銀子,便收手不害人。至于葉娘為什么要扮成老婦人,自然是因為怕來往客商對葉娘做那種事情,所以才化成了老婦人。
葉娘訴說道:“這個月,來往的商客還不多,所以我們只能對兩位客官下手了。”
劉翊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劍,冷言道:“你們難道就不能逃嗎?既然不愿意做,那就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逃跑啊。”
那掌柜的哭訴道:“客官,小的又不是沒有那么做過,只是如果小的跑了,外面守著的人抓到,自然會受罰,不信您看……”
說著,男人解開了腰間的帶子,衣服松開了,露出了坦蕩的胸,只見他的胸前有一塊深紅色的紅色印記,還有一道道或深或淺的鞭痕,看樣子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這可是那個惡霸燙的?”劉翊問道。
那掌柜的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道:“是啊,是小的有一次帶賤內逃跑,被他們抓住了。他們不敢對賤內怎么樣,因為惡霸看上了賤內的身體,那些手下自然不敢對賤內怎么樣,只能對小的動手了。”
劉翊將手中的劍插回劍鞘內,從腰間解下錢袋子,拿出了十幾兩銀子遞給掌柜的,說道:“拿過這些銀子,你就帶著你的媳婦逃出去,去過好日子。”
說到逃出去的時候,劉翊有些動容了。
他和許延君何嘗不是在逃,如若他不登上皇位,他和許延君以及許氏一族和整個益王府都只能等死。他現在算是逃出來了吧?他登上了皇位,但是生活卻并沒有變好。登上了皇位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有了更多的桎梏、更多的不得已、更多的言不由衷。他也終于明白了父皇的無奈,歷代帝王的無奈。可是當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已經為時已晚了。
而又有多少帝王在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幡然醒悟,但是又有多少帝王能在這個桎梏里面逃出生天呢?
似乎沒有,包括他劉翊在內,似乎都沒有。
那掌柜的接過了錢,遲疑了片刻,又將錢塞回到了劉翊的手里,絕望地跪坐在地上說道:“小的就算有了錢,又怎么逃呢?外面有惡霸的手下把守著,小的逃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