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肆虐了一天一夜的暴風雪,終是漸漸平息。雖然天空中依舊是鉛云低垂,寒風依舊刺骨,但雪勢已小許多,能見度大大提高。
舉目四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積雪深可沒膝,唯有烏山關那殘破的輪廓,如同一個倔強的老人,矗立在銀裝素裹的荒原之上。
烏山關內,周擎天已為方云逸準備好了祭品——三牲雖不豐盛,但已是關內能拿出的最好東西,香燭紙錢也一應俱全。
“云逸,都準備好了?!?
周擎天看著一身素色棉袍,外罩一件略顯寬大的黑色斗篷,臉上帶著蒼白,但眼神異常沉靜的方云逸,沉聲道,“讓我或者陳烈陪你一起去!多個人多份照應!”
陳烈在一旁甕聲甕氣地附和,“對啊,云逸侄兒,讓陳叔陪你去!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開眼的敢動你!”
方云逸輕輕咳嗽了兩聲,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維持的虛弱。
“周伯,陳叔,你們好意逸兒心領了。”
“但此行,人多反而目標太大,尤其是你們出現,容易引得蠻族大軍警覺?!?
“若是蠻族以為我們要大舉出擊,派出重兵圍剿你們,反而是件壞事?!?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我只需一隊精干親衛,大張旗鼓前往,既能讓那伙賊人確信我是孤身犯險,誘他們出手,也能讓蠻族斥候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祭奠,不會過分關注。”
“若非要需要配合演戲,我甚至想獨自前往。畢竟出關就伴隨各種不可預測的風險,誰的命都只有一條,傷亡也要竭力去避免?!?
周擎天和陳烈對視一眼,知道方云逸心意已決,且所言確有道理。
周擎天嘆了口氣,轉身對身后早已肅立等待的一隊親衛開始吩咐?!爸芑?!”
“末將在!”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約莫三十歲左右的軍官踏前一步,聲如洪鐘。
他正是周擎天的親衛隊長,也是他的遠房侄子,武士境巔峰的好手,對周家、對方家都忠心不二。
他身后跟著的九名親衛,也皆是個個眼神銳利,氣息沉穩,顯然都是烏山關守軍中的精銳老兵。也是如今烏山關內為數不多的,算是最年輕的一些將士。
“你帶一隊弟兄,護衛云逸少爺前往落霞坡祭奠。記住,無論如何,務必護得云逸少爺周全!若有閃失,我唯你是問!”
周擎天語氣凝重地命令道。
“將軍放心!”
“除非我等死絕,否則絕不讓云逸少爺少一根汗毛!”周虎抱拳,斬釘截鐵地應諾。
方云逸對著周擎天和陳烈微微頷首,然后在周虎等人的簇擁下,翻身上了一匹準備好的戰馬。
這匹馬并非昨日他搶來的那匹軍馬,而是一匹看起來更為溫順的駑馬,更符合他“病弱”的身份。
“出發?!狈皆埔葺p聲道。
出關的吊橋沉重的被放下,關門開啟。
方云逸一馬當先,周虎率領九名親衛緊隨其后,一行人打著簡單的儀仗,帶著祭品,毫不避諱地騎出烏山關,踏上關外被厚厚積雪覆蓋的荒原,朝著落霞坡方向,迤邐而行。
就在方云逸出關后不久,烏山關內,另一場行動也在悄無聲息地展開。
周擎天與趙謙迅速回到議事廳。
廳內,陳烈以及另外三名被挑選出來、絕對可靠的都尉已經等候在此。
除了他們,關內其他將士,甚至包括大部分中下層軍官,都對即將發生的真正行動一無所知。
“人都到齊了?”周擎天沉聲問道。
趙謙用力點了點頭,“按照計劃,三百名最精銳的弟兄,昨晚已被我以加強夜間警戒為名,秘密集中到西側廢棄營區,由陳將軍親自看管。”
“武器、裝備,還有從庫房里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幾十套鐵壁關制式棉甲和箭矢,都已準備妥當?!?
陳烈聞言咧了咧嘴,臉上帶著即將嗜血的興奮?!皩④?,趙先生,放心吧!弟兄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就等著這次出去打牙祭呢!”
“我們保證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把黑鍋給張懷遠那龜孫扣得結結實實!”
周擎天重重拍了拍陳烈肩膀,“陳烈,你們的動作一定要快!要狠!”
“得手之后,立刻按預定路線撤回,不可戀戰!你們的安危,同樣重要!”
“明白!”陳烈和其他三名都尉肅然領命。
沒有更多的戰前動員,也沒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簡潔有效的命令和對任務的絕對執行。
很快,陳烈等人便悄然離開議事廳,前往西側廢棄營區,與那三百名精銳匯合。
他們將在那里等待,等待落霞坡方向的信號——那意味著刺殺的開始和蠻族注意力的被吸引。
屆時,他們將化身“鐵壁關精銳”,如同數支利箭,射向蠻族防備空虛的后方部落。
……………
關外,雪原之上。
方云逸在周虎等親衛的護衛下,不緊不慢地朝著落霞坡行進。
馬蹄踩在深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曠野中傳出老遠。
他看似虛弱地靠在馬背上,時不時掩口輕咳,仿佛不勝風寒。但那雙低垂的眼眸,卻是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從他們出關的那一刻起,就有不下十幾道目光從不同的方向投射過來。那是蠻族的斥候,如同附骨之蛆,遠遠地綴著他們,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甚至能大致判斷出這些斥候潛藏的位置——左側那片枯木林的邊緣,右前方那個微微隆起的雪堆后面,更遠處那個視野開闊的小山包上……
周虎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些窺視的目光,他策馬靠近方云逸,低聲開口,“云逸少爺,周圍有不少眼睛?!?
“無妨?!?
方云逸聲音平淡,“讓他們看,他們看得越清楚,就對我們越有利。”
他就是要讓所有監視者都看清楚,他方云逸,方家如今唯一的血脈,帶著寥寥無幾的護衛,離開相對安全的烏山關,正毫無防備地走向一個預設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