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逸就那么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微低著頭,目光看著御道前方的地面,仿佛被這金殿的威嚴、被乾帝的目光、被這滿朝文武的注視徹底嚇住了一般。
他那蒼白的臉色,在殿內明亮而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蒼白透明,毫無血色。
單薄身體甚至在微微顫抖,幅度很小,卻足以讓那些一直盯著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緊咬著下唇,仿佛在極力克制著內心恐懼和身體虛弱,呼吸似變得有些紊亂和急促。
方云逸就像一株在狂風暴雨中搖曳的脆弱小草,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厥在這金鑾殿上。
時間,在這詭異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
一秒,兩秒……十秒……
奉天殿內依舊是死寂一片。
乾帝不言,群臣不語,方云逸不動。
方云逸在心中冷笑。他就是要看看,這位乾帝,這位滿朝文武,能和他耗到幾時。
比拼耐心?他有著紫霄真氣滋養(yǎng)神魂,莫說站這一時半刻,便是再站上一天一夜,他也渾然不懼。
既然你們想看我出丑,想用這無聲的壓力迫使我屈服,那我便“配合”你們,演一出“病弱少年被天威震懾”的戲碼。
就看誰,先沉不住氣。
他這副仿佛隨時會倒地不起的模樣,反而讓一些原本期待他出丑或屈服的人,感到了一絲無趣和尷尬。
若他真暈在這里,傳出去,豈不是說陛下以天威逼死功臣之后?
尤其還是方家這等滿門忠烈的唯一血脈?
乾帝冕旒下的眉宇,微微地蹙了一下。他透過珠簾,看著下方那個看似搖搖欲墜的少年,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度的厭惡和疑慮。
這病秧子,是真如此不堪?
還是……在裝模作樣?
就在這氣氛幾乎要凝固到極點,連一些大臣都開始覺得有些難熬的時候,方云逸看到乾帝那微微觸動的眉宇,終是動了起來。
他似乎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穩(wěn)住了顫抖的身形,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方云逸的目光,似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恐懼,以及一種努力想要維持鎮(zhèn)定的掙扎,怯生生地,迎向了丹陛之上,那透過冕旒俯視下來的、冰冷而威嚴的帝王目光。
然后,他用一種明顯是帶著顫抖、氣虛微弱,卻又努力想讓殿內群臣都能聽清的聲音。
“草……草民方云逸……奉……奉詔覲見……陛……陛下……”
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符合”他此刻的形象。
只是方云逸并沒有當眾跪下,那微微躬身的模樣,在這莊嚴肅穆、群臣皆要俯首的奉天殿上,顯得格外突兀與刺眼。
那月白色身影在滿殿朱紫與玄黑之中,如同一根不肯彎曲的青竹,頑強地立在猩紅地毯的末端。
剎那間,整個奉天殿的空氣宛如凝固!
一道道的目光中,或驚駭,或憤怒,或玩味,或擔憂,盡數聚焦在他那看似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梁上。
一些老臣甚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預感到、下一刻就會有帝王的雷霆之怒降臨。
而在龍椅之上,乾帝冕旒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但是那雙透過十二串玉旒投射下來的目光,卻驟然銳利如刀,似乎帶著一股無形、足以讓人靈魂都感到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
乾帝眼底的不悅與殺意一閃而過,如同是烏云縫隙中透出的冰冷電弧。
他那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掌,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節(jié)微微泛起一陣白。
然而,帝王心術,深不可測。那凜冽的寒意與殺機來得快,去得也快,隨即便被一抹看似溫和、實則深沉的帝王微笑所取代。
乾帝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是帶著獨屬于帝王才有的威嚴,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
“你,就是方云逸?”
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尋常問話!
“老太君昔日進宮敘話時,倒是曾向朕提起過你,言你體弱多病,需靜心調養(yǎng)。轉眼這么多年過去,朕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本人。”
乾帝的目光在方云逸臉上停留片刻,繼續(xù)說道。“除了你這副病態(tài),相貌倒是和方老將軍有幾分相似之處。”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長輩對晚輩的尋常關懷與感慨,但在場的群臣無一不是人精,豈會聽不出其中的譏鋒?
提及方府老太君,乾帝那是在點明方家與皇室的舊情,也是暗示方家如今的沒落。
說起病弱,是重申眾人皆知的事實,或許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而提到方老將軍的相貌,則更是微妙,既是對英烈的追憶,也可能是在提醒方云逸,乃至提醒滿朝文武,方家昔日的榮光與功績,以及……那功高震主帶來的猜忌。
乾帝并未在相貌問題上多作糾纏,他話鋒一轉,聲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繼續(xù)開口!
“朕今日召你入宮,并非是為了敘舊。”
“北境一戰(zhàn),關乎國體,震動朝野。”
“然軍報雖詳,眾卿家心中仍有諸多疑惑未解。正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乾帝的目光掃過下方群臣,最后落回方云逸身上,“你就當著這滿朝文武的面,將北境之事,自蠻軍叩關伊始,直至你所謂力挽狂瀾之終,其間的始末緣由,細細敘述出來。”
“朕,也想知道,這次蠻軍大舉南下,鐵壁關陷落,張懷遠將軍殉朝,這背后究竟藏著怎樣的真相。”
“是……陛下。” 方云逸應聲道,聲音依舊帶著那份刻意維持的虛弱。
緊接著,他忽然抬起袖口掩住嘴唇,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身體微微佯裝晃動,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那咳嗽聲在寂靜大殿里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些撕心裂肺的感覺,引得大部分群臣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或明顯或掩飾的嫌棄之色。
有不少離得近了些的大臣、甚至是微微蹙眉,下意識地就要挪開身子半步,仿佛是怕被方云逸的“病氣”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