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是毛令!
毛令推門的瞬間,卷簾門發(fā)出一陣生銹金屬摩擦的尖銳呻吟,在空曠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他走進(jìn)來,先跟柜臺后的老太太打了個招呼。老太太遲緩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空洞而僵硬的微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音,算是回應(yīng)。
我和莎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猝不及防的茫然。
“怎么?你倆怎么跑這里來了?不用上班嗎?”毛令的聲音在超市里倒顯得有些突兀。
莎莎連忙解釋:“今天缺材料,班長讓我休班。”我自然是上夜班,這不用說。
毛令的視線轉(zhuǎn)向我,眼神里多了點(diǎn)別的東西:“昨晚怎么樣?有沒有啥‘異常’?”
我跟他說還是一樣,紅裙子女生午夜12點(diǎn)之前準(zhǔn)時出現(xiàn),沒啥特別的。
但說這話時,我腦海里閃過昨夜那紅影似乎比往常更貼近門縫的細(xì)節(jié),心里沒來由地一緊。
“哎!對了,你倆跑這里來干嘛?”毛令問道,目光顯得有些唐突。
“哎,還不是因?yàn)槟翘斓墓ぞ撸湓诼灭^里了,今天怎么找也找不著,我想直接賠錢得了。”我嘆口氣。
毛令沒接話,轉(zhuǎn)身出了超市。他打開車的后備箱,從里面拿出幾件東西。走近了,我才看清,正是昨天借的工具,上面還沾著些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像鐵銹,又不太像。
“怎么會在你這?”我詫異。
毛令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沒什么溫度:“還好意思問呢。要不是那天我又折回來拿我的衣服,恰好看到你忘在旅館桌子上的工具,怕是真的就找不到了!
“哦!看來真的感謝你,小叔!”我壓下心里的異樣。
毛令只是沖我極淡地笑了一下,眼神卻飄向超市里的老太太。
“小叔,你認(rèn)識這家店主?”莎莎小聲問。
“認(rèn)識。”毛令的聲音低了些,“這家店原本開在市里,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聲不吭就搬到這里了。”
“那你沒問你朋友嗎?”
“他……”毛令頓住了,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說是去緬甸做生意,從此就再也沒了消息。電話不通,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斷了,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后來報警也沒找到。”
我先是震驚,接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慢慢爬了上來。那這老太太……
“是他母親。”毛令證實(shí)了我的猜測,“因?yàn)閮鹤拥氖й櫍芰颂蟠碳ぃ駮r好時壞。一個人硬撐著經(jīng)營這個店,我也是偶爾來看看。
“怪不得呢……”我和莎莎交換了一個眼神,許多零碎的疑惑似乎被串了起來。
“你們來這里,就只是找工具嗎?”毛令的目光有些銳利的問,“還是……發(fā)現(xiàn)別的問題了?”
一旁的莎莎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氣:“我倆發(fā)現(xiàn),那旅館的保潔,固定只有兩個女人,從沒出現(xiàn)過老頭。那個前臺……確實(shí)就是老板娘本人。”
毛令的眼神有些暗淡,他沉默了幾秒,聲音壓得更低:“看來我猜的沒錯了……那個‘老頭’,恐怕不是什么保潔。這旅館,可能不只是個旅館……里面藏著特殊服務(wù)的營生。”他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清楚。
“那既然事情都辦完了,我們?nèi)L嘗新開的火鍋吧!”莎莎試圖打破凝重的氣氛。
我跟毛令互看了一眼,都覺得確實(shí)需要點(diǎn)熱氣驅(qū)散心里的寒氣,便同意了。至于誰請客——
莎莎立刻指著我:“自然是你請。”
沒轍。誰讓他倆幫了我大忙呢!
吃完火鍋出來,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夜風(fēng)格外冷硬。莎莎跟我一起回到公寓。推開值班室的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慘淡的路燈光滲進(jìn)來一點(diǎn)輪廓。
值班主管早就走了,空氣里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茶香。
莎莎搓了搓胳膊:“要不要我陪你待會兒?總覺得……今晚特別冷。”
我說不用了,你上去吧,自己心里卻也有些發(fā)毛。
她上樓后,空洞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了很久才消失。我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沒開大燈,只留了一盞昏暗的臺燈。手機(jī)屏幕的光映在臉上,我卻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
今晚,“她”應(yīng)該還會來吧?如果再來,我必須問清楚。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念頭冒了出來:劉大生一再強(qiáng)調(diào)十二點(diǎn)前必須鎖門,今晚偏不鎖,看看能發(fā)生什么。他不讓我進(jìn)學(xué)生寢室,尤其是那個444房間……今晚,我偏要進(jìn)。
心里邊給自己打氣——大不了就再見鬼嘛,也算身經(jīng)百戰(zhàn)了,真遇見個女鬼,要是長得漂亮……這荒謬的想法還沒完,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然而,仿佛有什么在拉扯著我的神經(jīng)。半夜時分,我毫無緣由地、猛地抬起頭看向墻上的鐘:
23:50。
分針幾乎與時針重疊,指向那個禁忌的時刻。
剛才心里那點(diǎn)虛張聲勢的勇氣,像被針戳破的氣球,噗一下泄得干干凈凈。不鎖門?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fā)疼。掙扎了半天,還是決定先出去看看情況再說。
推開值班室的門,走廊里聲控?zé)羲屏敛涣粒雒骱霭担娏鞑环€(wěn)地滋滋作響。我走到公寓大門口,隔著玻璃門向外望去——
她就在那里。
那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生,靜靜地站在路燈照射范圍邊緣的黑暗里,身影有些模糊,仿佛隨時會融化在夜色中。她昨天剛來了,今晚上看樣子還真的又要來?
即使知道她“不同尋常”,即使有過對視的經(jīng)歷,此刻我的心跳還是無法控制地加快了。
更讓我不安的是她的狀態(tài)——她依舊沉默地站著,面向著我,但我能感覺到,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樣。那不是單純的空洞或冷漠,似乎夾雜著一種急促的、欲言又止的警告。
我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拉開了一道門縫,冷風(fēng)瞬間灌入:“你……要進(jìn)來?”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只是那樣定定地看著我。路燈的光剛好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讓她的表情顯得難以捉摸。
這死寂的對峙格外折磨人。我最終還是側(cè)身,示意她進(jìn)來。
在她悄無聲息地滑入門內(nèi)的瞬間,我瞥了一眼門外沉甸甸的黑暗,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將大門牢牢鎖死。
金屬鎖舌“咔嗒”咬合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安……或許,這只是錯覺。
鎖好門,我轉(zhuǎn)向她,試圖讓聲音聽起來平常些:“咱倆都見這么多次了,也不知道你叫什么。我該怎么稱呼你?”
這一次,她沒有保持沉默。她抬起頭,嘴唇微微翕動,終于吐出了幾個字,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冰冷的質(zhì)感:
“快走……”
“……今晚,千萬別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