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突然想到那天露露的“妖嬈動作”……沒錯,是為了保護我。可為什么當(dāng)時不當(dāng)面說清楚呢,或許是有其他的難言之隱吧。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老一輩都講,那些通了人性、甚至能幻化人形的精怪,原來并非虛妄。
這人杰地靈卻又蠻荒詭異的深山老林里,真能孕育出超乎想象的存在。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扔進無底深淵的井底之蛙,自以為窺見了天光,實則連墜向何方都不知曉。
這世界太大,太不可知,而我在其中,渺小如塵埃,脆弱如螻蟻。
過了約莫兩分鐘,露露似乎稍微緩過點勁,將冰冷的唇從我胳膊上移開。我嘆了口氣,試圖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老板娘當(dāng)時也只是個孩子,人怕精怪,除掉威脅是本能,精怪咬人不也是因為感到危險么?”
露露抬起頭。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里,再一次隱約縮成兩條細(xì)不可查的豎線,閃爍著非人的、冰冷的光澤。她說出的話,讓我瞬間啞口無言:
“人殺精怪是本能?那用雞心入藥,看它在沸水中滾動、剝皮取心、啖肉飲血,又算什么?也是本能?”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動物般的嘶嘶質(zhì)感:“如果我現(xiàn)在隨便找個人,殺了他,剝下他的皮做成鼓,割下他的肝入藥,嚼碎他的骨頭……你,又會怎么說?”
她逼近一步,氣息冰冷:“我承認(rèn)我爹不對。但道德?那是你們?nèi)私o自己定的規(guī)矩。在我們眼里,這世上從來只有一樣?xùn)|西——弱肉強食。”
我脊背發(fā)涼,徹底無言。
這話題血腥而沉重,我連忙岔開:“那……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他是你爹?”
她眼中的冷意更甚:“因為我爹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他讓我去‘試試’你。如果那晚你對我起了半點歪念……”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弧度,“你絕不可能活著走出那家旅店。他恨透了你們這種……好色之徒。”
她接著說,普通人根本看不見他們父女,除非他們主動現(xiàn)身。我和莎莎能“撞見”她爹,恐怕也是因為我的“特殊”,才引起了那老東西的興趣。
我心里一陣別扭,這老頭的標(biāo)準(zhǔn)可真夠雙標(biāo)的。自己做錯了,卻要別人的命?
想了想,我又問出那個縈繞心頭的疑團:“那天晚上在浴室……的,也是你吧?”
有兩只成了氣候的精怪坐鎮(zhèn),什么孤魂野鬼敢來造次?既然沒有鬼,那答案就只剩下一個。
果然,露露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像是在調(diào)整骨骼。“是我。”
“為什么?”
“我樂意。”她瞪我一眼,隨即又像是懶得敷衍,“算了,告訴你實話。我爹看出你不對勁,讓我去探探你的底。
你那天晚上做的夢,都是我跟我爹施的法,那可不是一般的夢,而是夢中夢,如果那天晚上在天亮之前你醒不過來,你就永遠(yuǎn)困在夢里了。”
“而且,”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命定般的寒意,“我爹算出來,你命數(shù)有劫難,注定有此死劫。
他對你有點興趣,才讓我去幫你’。后來的種種,不過是為了試試你的品性。本來還想順手拉你一把,沒想到………”
她冷笑一聲:“要不是我留了后手,那晚你就該被撕碎了。”
“后手?”
“救你’時,我在你魂魄里種下了一點我的印記。”她指了指我的胸口,那里似乎真的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冰涼刺痛,“靠著它,我才能感應(yīng)到你瀕死,找到這里。你是不是那天心里偷偷埋愿我了?早知道,就該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被她這番話震得頭皮發(fā)麻,原來從靠近旅店那一刻起,我就落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非人的試探之網(wǎng)。他們到底圖什么?
“你……為什么要幫我?上次我著急離開前是不是有話說,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我看了看她非人的眼睛,“這種人情。”
“哼,當(dāng)時我只不是想你幫一個忙,已經(jīng)是便宜你了。”她擺擺手,姿態(tài)疏離而詭異,“你該回去了。
需要你時,我自會出現(xiàn)。但記住,再敢對我爹不敬……”她沒有說完,只是輕輕張了張嘴,我仿佛看見她口中一閃而過的、不屬于人類的尖銳獠牙。
我哪還敢多嘴。畜生記仇,能記三十年、三代人。
供奉仙家者,若稍有怠慢,反噬起來比任何鬼怪都可怕。我若真得罪了她,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說話間,露露已不見了蹤影。楊平依然半躺在長椅上,魂不守舍。我喊他:“平兒!”
他毫無反應(yīng),目光直直穿透了我的身體,望向急診室緊閉的門。
一種極度的荒謬和寒意抓住了我。我走到門口,向內(nèi)望去——
病床上,我的身體蒼白如紙,毫無生氣地躺著。一群醫(yī)生護士圍在周圍,監(jiān)護儀上的心電圖拉成一條筆直、絕望的直線。
呼吸機規(guī)律地鼓動著,但胸膛的起伏微不可查。腎上腺素被快速推注,各種搶救器械發(fā)出冰冷而忙碌的聲響。
原來,剛才我走出病房時,聽到的……是我自己的喪鐘。
“沒用的。”露露的聲音又在身后幽幽響起,冰冷的手指搭上我的肩膀,凍得我一哆嗦,“魂不歸竅,他們救不回來。天快亮了,再耽擱,你就真成游魂野鬼,再也回不去了。快躺回去吧,我送你一程。”
“那你呢?”
“我自有去處。你這幾天出不了院,我總不能在這兒干等。”她的身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定。
我按她所說,走到病床前,低頭凝視著自己那張毫無血色的、死寂的臉。這種感覺詭異到令人作嘔。我緩緩躺下,與自己的身體重合。
意識開始模糊、抽離,墜入黑暗的深淵。
在徹底失去感知前的最后一瞬,一陣極其輕微、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嘶嘶聲,隱約飄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貪婪與期待:
“我的機緣……我的‘蛻皮登仙’之機,就在你身上……你可千萬……不能就這么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