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紛葉起,只剩風涼人,玉如意,三尺劍,漫天風雨攜黃葉,徒降悲情。《詠寞集》———李長風
短短一夜,劍族就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管人們愿意與否,改變已經開始了。
拂曉,溫煦的陽光從烏云縫隙費力擠出,照進深深的地牢。
對白晝來說,拂曉與黑夜毫無區別。
劍族的牢獄更像是補獸的陷阱,一個深度四五米的大坑,被銹跡斑斑的鐵欄罩住。
夜里下過一場大雨,水珠掛在生銹的鐵欄桿上,每過一段時間便會與鐵欄分離,跌落下來。
嘀嗒—
嘀嗒—
水滴的聲音穿透寂靜。
奄奄一息的白晝看著水滴在空中劃過優美的直線。
有的沉入土地,有的在他鼻尖爆裂。
劍歷最后的那些話將他拖進了自責的深淵。
他眼睛好轉,是因為父親把眼睛給了他,怪不得每次看到父親血紅的眼睛都覺得不太對勁,而沖火劍,父親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父親……”
“沖火……”白晝雙目無神,輕聲呢喃。
幾個人頭陰影從上方鐵欄探出來。
白晝看不見他們的臉,嘲笑和奚落在腦海深處響起,勾起他童年回憶。
“哈哈哈,他是個野孩子,他不是我們的族人!”
“聽說劍伯是從外界把你帶進來的?你一定是個邪惡的存在。”
“他會害了我們所有人!將他送走,永遠送走!!!”
白晝干裂的嘴唇張開。“我,是,劍往生的兒子,我不會離開這。”
“小七!”頭頂上的陰影在喊他。
白晝從回憶中回神兒,是劍雨笙的聲音。
哎,我誰都不想見,讓我就這么死掉吧,白晝悲傷地想,失望和恨意灌注他的每一條血管。
我不再是劍族人,也不想當劍族人了,我只是劍往生的兒子,父親在等著我。
“白晝!回話啊。”劍雨笙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些急促。
吱呀一聲,鐵欄桿被幾個人影合力移開,上面的雨露抖落下來,又是一場雨。
庫通,一個身影落在白晝身邊,劍雨笙摻起他。“白晝,振作一點,你必須離開這,劍厲絕不會放過你!!”
聽到那個可憎的名字,白晝的眼睛閃過金色光芒。“我要殺了他!”
“劍伯最后的愿望是讓你活下去,走吧,我們給你帶來需要的一切。”
劍雨笙將劍往生的圍巾搭在白晝脖子上。
白晝感覺到些許溫暖,舊色藍圍巾被劍雨笙洗了無數次,還是有血跡。
“我父親的尸體呢。”白晝問。
“我們沒找到劍伯的尸體,死的人太多了。”
白晝雙手緊緊攥住圍巾,把臉深深埋進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我跟父親說過,不會再哭,哭沒有任何意義,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劍雨笙神情落寞,不知如何安慰,他想起那個被綁在行刑柱上的可憐男孩,也想起在雨天想要把他拽回去的善良男孩。
還有給他星辰珠子的義氣男孩。
“好,你那么想成為修仙者,拿著它!你就能看見了。”白晝在雨中捧著一個跌落凡間的星星,堅定地說。“我連媽媽是誰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心里叫我雜種,不過,沒擁有過,失去就不會那么痛苦,星辰珠子是我母親送我的,它能幫助你吸收天地靈氣,也會像母親一樣陪伴你。”
劍雨笙一只手在腰間的星辰珠子上拂過。
如今珠子的主人遍體鱗傷,失去了一切,讓人無從安慰。
不對,是他們已經失去安慰他的資格了,劍族人穿上了血衣,劍雨笙心想。
沉寂了一段時間,白晝艱難站了起來,仿佛扛起了整片天。
劍往笙舉手示意,一條麻繩順了下來。
白晝擠出一句話,像是對自己說的。“我會活下去。”
熟悉的村落寂靜無聲,沒有了打鐵的聲音,也沒有了互相問好的聲音,連拂曉的雞鳴都消失了,無人居住的房屋被拆的七零八落,當作木材一夜之間被運走。
這里像死了一樣,劍族人在沉默中為死去的親人哀悼,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會有人為父親悲傷么?白晝腦海浮現這個念想。
劍雨笙毫無生氣地說道。“那些血傀儡是從尸體衍生的,幸存的族人用了各種辦法勸說劍厲放棄族人的尸體,用光了所有保證才給亡者換來了葬禮,只不過劍厲只答應了火葬,說是為了避免瘟疫。”
白晝目光移向東南方,凝視那里升起的濃煙,尸體已被火葬,用死者自己的家做燒柴。
在劍族,土葬才是最終歸宿,劍族人一生鍛造,他們操縱火焰,死后也不愿被火焰吞噬,這種集體火葬更是一種侮辱。
七名劍族青年默默繞過那道長煙,穿過熟悉的村子。
陪伴白晝的,是六個沉默的木偶。
雨后的風涼刺骨。
到了鎮龍山下。
二哥劍秋將背著的兩把劍遞給白晝。
一切在沉默中進行,昔日的兄弟無話可說,白晝接過劍。
沖火巨劍,是父親將他成人禮的荒真劍粉碎,花費半身修為重新鑄造的大師級武器。
兄弟劍,由兄弟幫自己完成,百煉級的武器。
白晝將沖火劍背在后背,兄弟劍別在腰間。
望了一眼生活十一年的地方,那道長煙變得更濃烈了。
白晝雙膝跪地,沖長煙方向用力磕了三個頭。
“謝謝你們。”白晝轉過頭對兄弟們說道,不顧額頭鮮血淋漓。“跟我一起走吧,離開這里。”
劍雨笙搖了搖頭。“我們不能,在這里還有家人。”
白晝看著兄弟們。“我們就這樣了,什么都不做?”
劍雨笙神色痛苦。“劍歷贏了,恐懼已經深入每個人的內心,走吧,小七,將來我們或許能在天劍門重聚。”
白晝輕輕點頭,表示理解。
在六個人的無聲注視中,劍往生的兒子站了起來,他的背影充滿壓迫和心酸,從光明走進黑暗,一言不發的消失在鎮龍山壁中。
劍雨笙嘆了口氣,他的內心有些疑惑,有那么一瞬間,白晝好像徹底變了。
白晝在深邃狹窄的密道中行走,心中想到,這條密道有這么長么?
不,是他的思緒太長了。
復仇!他必須復仇,可是該向誰復仇,率先放棄戰斗的族長?冷眼旁觀的族人?他們都是掌握不了命運的人。
還有刑罰長老,劍歷!!!血神殿的棋子,劍族的叛徒!殺死父親的人!!!
渴望復仇的力量令白晝在黑暗中止步。
這條密道太長了,他需把事情完結才走的出去。
父親死亡的景象cha j他的心臟,碾碎了靈魂。
黑暗中,傳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不會離開這!劍歷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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