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到了下半夜。今晚的下弦月被云層緩緩遮蓋。
西城門外,箭雨已經(jīng)不再齊發(fā),平南軍以亂石砸之,甚至不顧城門下還暈著的那幾個破門先鋒的安危。
西城門上衛(wèi)兵奔走,按鄺毓的吩咐熄了所有照明,僅留著在遠(yuǎn)處塔峰示警的那三把烽火。
城樓陷入一片黑暗。
這對于平南軍而言相當(dāng)于在明亮的房間里被人一下關(guān)了燈。
眼睛無法馬上適應(yīng)明暗交換。
先前朝著火光而去的亂石立刻沒了準(zhǔn)頭。
原先借著城樓燈火給自己照明的平南軍不得不自行點起火把。
“大家別慌!遠(yuǎn)戰(zhàn),樓上人也看不到我們,全面投石即可!”
火把不多,稀稀拉拉地矗在軍陣之中,從城樓上看,只有亮著火把的周圍一丈隱約能夠見到人頭攢動。
確實無法將平南軍全貌看得一清二楚。
空中發(fā)射聲和滾石落地的聲音不斷相替。
清晰到有些詭異。
平南軍逐漸發(fā)現(xiàn)了異常。
樓上沒有了呼嚎,耳邊也沒有了破風(fēng)聲。
洛河軍停止進(jìn)攻了?!
領(lǐng)兵校尉揮手,示意暫停進(jìn)攻。
他們的投石器一停下來,四周便陷入一片寂靜。
對面高厚城墻的另一邊,仿若是一座空城。
在這樣晦暗無聲的環(huán)境里,平南軍屏息盯著前方。
“看那里!”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齊齊望向墻頭,一個星點般大小的火芯好像懸在半空一般,正拼命地往上攀爬。
這是要干什么?不可能是要炸了自己的城樓。
那小火芯沿著引線向上,眼看躥到了頂端,一聽轟的一聲,火光肆意,燃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什么玩……見到的人還未細(xì)想,待看清那火球真身之后,失聲扯著邊上人,驚恐后退。
一把巨大的火弩照耀天地,火光沖天,朝他們卷著火舌。
箭弩前端浸潤了火油,火勢經(jīng)久不息。
“撤……”領(lǐng)兵校尉終于看清了形勢,吼道,“撤!快給我撤!”
此言剛出,就聽風(fēng)聲呼嘯,火弩朝他們直直射來。
來不及了。
“趴下,往雪里躲!”
平南軍紛紛趴低,還沒能將自己埋在雪里,就看見那火弩略過自己頭頂,朝后而去。
射偏了?
那后面是……
平南軍林中駐地!
洛河軍這是要燒營毀糧,斷他們后路!!
那箭弩直直插在林中地上,瞬間,火光從箭頭攀上林木,熊熊燃燒起來。
“快滅火!”
軍令喊醒了驚呆了的平南軍士兵,所有人前赴后繼地往林中而去。
“锃!”
又一支落在他們眼前。
“锃锃锃!”
火弩零星散落在林中各處,在平南軍跟前,西郊木林陷入一片火海。
他們怕夜里寒氣凍人,還特意鏟了營帳四周的積雪。如今卻助長火勢,越燒越旺。
“平南軍的諸位。”
背后傳來被放大了招呼聲,響亮,帶著笑意。仿佛能見到說話人此刻正揚著的嘴角。
“天寒地凍,給大家烤烤火啊。”
隨即笑聲一片。
平南軍的士兵們個個忍著怒意回頭,卻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看不清樓上說話人的模樣。
敵暗我明的局勢已然顛倒。
“咚!”
有人悶聲倒地。
胸口插得箭失。
“咚!”
邊上戰(zhàn)友也倒了下去,脖子被箭失前后貫穿。
“咚咚咚!!”
倒地聲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絕。
“接下來就不止我一個人放箭了啊。”
樓上那囂張的提示聲傳來,眾人心頭一震。根本沒給他們時間多想,密集的破風(fēng)聲已經(jīng)劃過耳邊,洛河軍開始強勢反擊。
“撤——!”
撤退的號角響起,平南軍潰散。
西城樓上嘲笑聲一片,譏笑著猶如鼠竄的平南軍,打壓他們的戰(zhàn)意。
“鄺大人,追不追?”邊上小兵樂呵呵地問。他方才幫著一起推巨弩出來,此刻覺得自己信心大增,平南王的軍隊也不過如此。
“還想追?”鄺毓敲了人腦袋,“城里瘟疫,真要傳出城外,傳遍國境?”
“是他們先落井下石!”
“好了,先清場整兵,這么多百姓還等你守呢。”
這些人都是從射聲營過來在城衛(wèi)里當(dāng)弓箭手的。同鄺毓熟得很,心里偷認(rèn)鄺毓為半個射箭師父。
薛安趕回城西來傳東門捷報的時候,鄺毓正抱著姜玲瓏準(zhǔn)備上車。
見著薛安趕來,也不問為何一個玄鬼營的刺客會在城中自由出入,只偏頭讓他駕車。
“來得正好,回?zé)o事宮。”
他半夢半醒之間,能聽到姜玲瓏和薛安的說話聲。至于薛安是否真心歸降,他帶捷而來時,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說明一切。
以及見到昏迷的韶華郡主時,微妙的自制。
翠巒殿里,姜玲瓏喝了藥轉(zhuǎn)醒。一雙雙熟悉的眼睛正湊在她面前。
就聽見她的肚子叫了一聲。
“……我餓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都寅時了,”蘇瑾僩端了吃的遞去她面前,“早該餓了。”
托儂語的福,他得空睡了一會兒,此刻精神尚可。
姜玲瓏接過碗勺,看了一圈,“鄺毓和禾悠然呢?薛安也不在?”
眼前蒙著面瞧她的,只有蘇瑾僩,儂語,橙月,和云錦母子。
“主子還有禾大夫去大營了。陸濤聽說平南軍攻城的事,也請命跟著一道走了。”蘇瑾僩嘟囔,“我也想去,但主子不讓,要我守著這里。”說完他又想起來,指了指里間,“薛安在里面補覺。”
姜玲瓏頷首又問,“藥成了?”
她覺得自己仍在發(fā)燒,但意識卻挺清醒,也有些氣力。想來禾悠然去了大營,應(yīng)該是去送藥。
蘇瑾僩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禾大夫說還沒有解藥,但這個藥能夠漸輕癥狀,幫著拖延時間,續(xù)續(xù)命。”他怕姜玲瓏失望,又連忙說,“這樣他有時間可以接著配方子。”
姜玲瓏聽完,又讓蘇瑾僩去將殿門大開。
他應(yīng)聲照做。
殿門外,宮墻安靜,天空左隅卻有灰煙徐徐上升。
那是大營在燒尸體。
還是有人沒能等到。
姜玲瓏一手端著碗,一手掀被就想下地。
橙月一把攔住,“主子主子,你不是說餓了嗎?先吃口東西。”
蘇瑾僩推著儂語,也在邊上補充,“夫人您別做其他打算。主子吩咐了,讓您吃完飯睡覺,不到午時不許起來。”
姜玲瓏氣笑,“那我提前醒了呢?”
“那就閉目養(yǎng)神。”他雙手抱臂,大義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