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眼看了眼兄弟兩人,微微瞇起眼睛,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陳松對著不三不四兩人拱了拱手,笑道:“是我們唐突了,請見諒!”
自古每個家族都對自己擁有的技藝視若生命,何況是這種傳承了上千年的手藝經書。
就好比江湖中,武功秘籍甚至傳男不傳女,傳嫡不傳庶。
自己一個外人,大家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別人不愿意拿給自己等人看,也是應該的。
“我們不是那意思!”
布三布四急忙側身躲開陳松之禮,擺手兼搖頭。
自己兩兄弟沒讀過書,也不識字,一直很羨慕和佩服有文化的人,雖然比陳松年紀大一輪不止,但就憑這少年剛才表現出來的學識就深深折服他們,何況這少年還是吳邦的貴客。
布三尷尬地解釋道:“您誤會了,我們并沒有書,所以拿不出來。”
楊昊倒沒那么多顧忌,直接問道:“那你們有的是什么?
布三回道:“這相馬經,我們世代都是口口傳,并無文字記載。”
陳松按耐住心中的激動,問道:“可否寫下來?”
“我們不識字。”
布三有些尷尬地看著劉一眼。
劉一眼倒是能理解。
長期戰(zhàn)亂,當地民眾不要說讀書了,能活下來都不錯了。
“這……”
楊昊有些失望地道:“我還以為可以看看春秋戰(zhàn)國的書是怎樣的呢。”
“……”
陳松和劉一眼無語地看著楊昊。
誰不想見啊?
可又有幾個人見過啊!
那可是兩千多年前的物件啊。
不要說那時候用的是竹簡,哪怕是后世用紙張所抄錄的,能完整保存下來的都非常稀少。
這漢代之前的文獻和書籍之所以留下來的很少,除了被戰(zhàn)爭所毀壞之外,更多的是復制一份耗時耗力,加上儲存媒介的時間長,容易腐爛而難以保存至今。
劉一眼頭疼地搖了搖頭,對布三布四兩人說道:“那就勞煩你們兩位把這相馬經背誦一下了”
“劉師傅客氣了,只要你們有興趣,我可以背誦到你們都學會為止。”
布三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劉一眼飽含深意地看著這兩兄弟,道:“這怎么好意思。”
“沒事,這相馬經現在在我們手里也發(fā)揮不出作用,純屬是對祖先的一份思念,到你們那說不定還有機會再次發(fā)揚光大呢,”
布三笑道:“最重要是我們祖上也說過,他能有機會被封為伯樂將軍,是因伯樂當初寫下這相馬經,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學會相馬,使千里馬不再被埋沒,同時自己一身絕技不至于失傳,他才能學到,說起來這相馬經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我們寨子,很多小孩都能倒背如流。”
“你們祖上?”
楊昊有些懵,驚疑地問道:“你們祖上是怎么告訴你們的?”
布三笑道:“也是口口相傳啊,在他自己對相馬經的經驗總結中有說到。”
“也就是說,你們還有祖上對相馬方面?zhèn)飨聛淼男牡茫俊?
陳松感覺激動得心臟怦怦直跳。
伯樂的相馬經已經超出自己的預想了,沒想到還有來自布子對相馬方面的心得。
頓時有種天上掉餡餅,自己被砸中的感覺。
“是的。”
布三點點頭,略微遲疑了下,笑道:你們要是有興趣,我一并背誦給你們。”
劉一眼沉吟了下,道:“那就有勞了二位了!”
“小事。”
布三笑著擺了擺手,問道:“是現在背誦嗎?”
“可以!”
劉一眼,陳松和楊昊三人一臉期待地看著布三布四兩兄弟。
布三回憶了好大一會,才語速緩慢地將伯樂相馬經背誦出來。
“馬生,足墮地、沒毛,行千里。尿舉一腳,行千里。闌筋豎者,千里,馬膝如團曲,千里,馬一歲、上下齒二十,四歲、齒黃,三十三歲、齒白……馬頭為王,欲得方,目為丞相,欲得明,脊為將軍,欲得強,腹為城廓,欲得張……四下為令,頭欲長,眼欲得高眶,眼睛欲得如懸鈴、紫艷光,眼下懸蠶、懸鑿欲得成。鼻孔欲得大,鼻頭欲得有王、火字……口中欲得赤,膝骨欲得圓而張,耳欲得相近而豎,小而厚。伏龍骨欲得成……頸欲得長,雙趹欲得大而突,蹄欲得厚,腹下欲得平,有八字,尾欲得高而垂……
陳松聽得是欣喜若狂,快速在心中記著。
他以前學過唐代的綜合性獸醫(yī)學著作《司牧安驥集》,對里面的相良馬圖、相良馬論、相良馬寶金篇等非常熟悉,能聽出布三所背誦的一定是伯樂相馬經,而且是毫無遺漏的完整版。
劉一眼皺著眉,聽得有些云里霧里。
布三背誦的詞句中,都是專門術語,由于古今語言的不同,意思也存在極大差異,感覺很難去理解。
楊昊直接聽得是昏昏欲睡,早就沒有剛開始那股興奮勁,一副哈欠連連的模樣。
“凡相馬之法,先除三羸五駑,乃相其余。大頭小頸一羸也,弱脊大腹二羸也,小頸大蹄三羸也。大頭緩耳一駑也,長頸不折二駑也,短上長下三駑也,大胳短脅四駑也,淺髖薄髀五駑也……”
布三將整篇相馬經背誦完,看到聽得眉頭都擰成川字的劉一眼,問道:“我要不重新一小段一小段背吧?”
劉一眼并未回應,而是看向陳松。
“不用,你接著背誦你祖上的相馬心得。”
陳松正聽得起勁,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
布三有些摸不清陳松的身份,繼續(xù)看著劉一眼。
劉一眼笑道:“聽他的。”
布三布四兩兄弟暗暗驚訝,卻不敢多問,直接背誦起他祖上布子所總結的相馬心得。
布子的相馬心得中,以自身相馬的經驗完美詮釋了伯樂相馬經中的經、傳、故訓三部分。
對于如何相馬匹的頭、眼、耳、口、形等方面的部分內容有著詳細直白的總結,特別是對看馬的眼睛更是有著獨到的見解。
而且還在原基礎上,加入了如何與自己的馬交流,在訓練中如何強壯馬的肌肉,開發(fā)馬的智力和讓它更加敏銳,如何在與馬充分溝通的基礎上,共同人馬合一進行戰(zhàn)斗等一系列技術。
聽得陳松是如此如醉。
劉一眼感覺大開眼界。
連原本昏昏欲睡的楊昊都睡意全無,專心致志地聽著。
陳松聽完后,感覺意猶未盡,好奇地問道:“這相馬之術已經很完整,又有你們祖先對相馬的心得,只要稍微實踐下就能掌握,按理來說用處非常大,你們也應該生活在中原才對,為何會出現此地?”
“哎,說起來都是因為戰(zhàn)事!”
布三有些無奈地說出其中的原由。
他們祖上都是相馬家族,在秦代時候更是顯赫一方,后面在漢朝為避兵災逃難到至此,逐漸沒落,相馬之術也就慢慢無用武之地,而且個個忙于生計,也沒有人去專門研究,但為了讓大家不要忘祖,每個孩童自懂事就必須把伯樂相馬經和布子的相馬心得熟記于心,就這樣一代代口口相傳至今。
他們家中有四兄弟,因為他們父親不識字,所以直接按出生的順序給他們命名。
老大布一參軍犧牲,老二布二年紀大就在家照看家人和務農,他們兩人則在吳邦這里解石為生,因為老大布一的原因,吳邦對他們也一直很照顧。
三人聽完后都唏噓不已。
一個顯赫一時的大家族,一份傳承了幾千年的重要手藝,因為戰(zhàn)亂,就這樣幾乎處于失傳的狀態(tài)。
劉一眼突然感到很壓抑,有一股悲意在心中環(huán)繞。
這相玉一道何嘗不是也將要面臨這種失傳的問題。
傳統(tǒng)手藝逐漸失傳,都是大勢所趨,不可逆轉的。
除了現在的人浮躁,急于求成,不容易沉下心去學外,更多的是科技進步所帶來的淘汰。
別看現在翡翠市場一片繁榮,想學相玉的人如過江之鯽,其實不過是鏡中水花,也很快面臨這種失傳的局面。
因為礦脈資源就那么多,本就日益減少,現在還動用大型機器來采挖無疑就像搬運一樣,如果再不加以控制,不出二十年,將會面臨無玉可挖,無玉可相的地步。
到那時,相玉師將完全失去存在的意義,比起相馬,相玉這門手藝可以說直接失傳!
因為馬少至少還有馬,而翡翠原石采挖完,直接就是是枯竭的狀態(tài)。
劉一眼仿佛看到了以后相玉師無玉可相的情形,忍不住長嘆一聲。
布三布四兩兄弟看到突然陷入沉思,唉聲嘆氣的劉一眼,一時間也不敢出聲打擾。
良久,劉一眼才抬頭對兩兄弟吩咐道:“你們先回去,明天再來!”
“今天不用解石嗎?”
布三小心翼翼地看著劉一眼,問道:“要不我們先把機器弄好吧?”
劉一眼笑道:“今天不用,你們把工具放下回去休息吧,明天來了再裝。”
布三點頭道:“哦……那我們明天早上再過來。”
“不用那么早……”
劉一眼沉吟了下,道:“你們吃過午飯再來。”
“好的,劉師傅……那我們先回去了啊!”
看到劉一眼點頭,兩兄弟雖然心中疑惑為什么要中午才來,但還是把背包放下,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這活舒坦啊,不用干活還能拿三倍工錢。
在兩兄弟離開后,陳松對劉一眼和楊昊拱手感謝道:“多謝劉師傅,多謝楊哥!”
楊昊一愣,道:“你看出了?”
自己自認剛才表現得很自然,天衣無縫才對啊,陳松是如何看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