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件青銅匜上的這些銘文可看出屬于什么字體?”
王會長可不敢奢望陳松能看懂銘文的意思,畢竟專業研究銘文一輩子的人能看懂幾個字都屬于了不得了,況且陳松還是一個少年,能有此造詣已經讓他驚為天人。
陳松伸手小心將青銅匜拿起。
他可不敢像老太太那樣,把西周的青銅匜當水瓢。
看到上面的銘文筆法法剛勁,筆勢勻稱,縱橫成行,求工有意,字跡遹通茂雋,頗具嶄新的藝術風格,笑道:“這上面的是籀文。”
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后,也統一了文字,也不知道老頭子去哪里找到那么多古代的各種文字拓本譯文,讓陳松師兄弟對于古代各種字體從小就認識,尤其是最早期像甲骨文,金文之類的文字,反而比現在社會所用的簡體字還要熟悉。
銅器銘文的發展經歷了簡銘期、長銘期以及衰退期,西周至戰國時期為長銘期,其中西周晚期銅器銘文的書體亦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字跡工整,書寫便捷,筆道圓潤,結構和諧。這種書體是中期第二類銘文風格的延續和發展,是大篆最成熟的形態。
第二類書法剛勁,筆勢勻稱,縱橫成行,求工有意,字跡遹通茂雋,頗具嶄新的藝術風格,即書法愛好者所說的籀文。
第三類與西周中期的書寫風格相似,也是從那時演變而來,其間架松散、書寫草率。
“我就說怎么看著有些熟悉。”
王會長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國家博物館看到的春秋時期秦公簋,上面好像介紹到籀文,而且銘文的書寫方式跟這個貌似一模一樣。
想到春秋秦公簋銘文是先墨書、后契刻模型、再翻范鑄造而成,開創了華夏早期活字模之先導,不由問道:“那這件青銅匜到底是春秋時期還是西周的啊?”
“西周的。”
陳松看著上面的銘文,道:“這銘文寫的是:‘荀侯稽作寶匜,其萬壽子孫永寶用。’”
“西周?”
王會長一愣,掏出手機,翻開一組照片,遞給陳松,問道:“那這圖片上的呢?”
“這是青銅簋,青銅器時代標志性青銅器具之一,是古代用于盛放煮熟飯食的器皿,也是重要的禮器,在祭祀和宴饗時,它和鼎配合使用,流行于商朝至東周,從造型看有點像西周晚期的。”
陳松看到圖片上是一件造型極為特殊的圓形青銅器,蓋與器身相合成一略扁而圓的形體,器側為飾獸首的耳,無垂珥,蓋頂有圓形大捉手,面飾瓦紋,緣以細密的勾連紋,蓋沿和口沿每組紋飾間還設有上下相反的浮雕獸首,口沿下飾勾連紋帶,腹為瓦紋,器身上裝飾獸目交連紋、垂鱗紋、橫條溝紋,圈足飾波帶紋。
翻看起其它照片,看到簋蓋及器身均作細小盤螭紋,雙耳上作獸首,簋蓋、器身皆有銘文,字體與石鼓文頗為相近,蓋和器上還各有秦漢間刻款。
陳松看著字體規整嚴謹,疏密有致,靜穆大方的銘文,不由讀了起來:“不顯朕皇且,受天命鼏宅禹跡,十又二公,在帝之坯嚴,恭夤天命,保業厥秦,虩事蠻獶......余雖小子穆穆,帥秉明德,刺刺(烈烈)桓桓,邁民是敕......咸畜胤士,盍盍文武,鎮靜不廷,虔敬朕祀......作吻宗彝,以邵皇且,其嚴御各,以受屯鹵......多厘眉壽無疆,畯疐在天,高弘有麐,灶有四方......宜......一斗七升小拳......”
讀完后,陳松驚訝道:“這記載的是秦國建都華夏,已歷十二代,威名遠震,秦景公繼承其祖先功德,撫育萬民,武士文臣,人才濟濟,使自己永保有四方,這是為歌頌春秋秦公專門制作的簋啊!”
“不錯!這個也叫秦公簋,為春秋時期所制的祭器。”
王會長心中震驚無比。
妖孽啊!
竟然能將青銅簋123字的銘和18字刻款毫無錯漏的讀出,并且全部正確!
陳松激動道:“這簋是西縣官物啊,王會長能否幫我拉個纖 。”
王會長和郭春像是看怪物似的看著陳松,張了張嘴。
發現兩人的異樣,陳松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對方不愿意賣?”
“已經不是賣不賣的問題了。”
王會長苦笑一聲,想了下,繼續道:“民國六年也就是1917年,這個春秋秦公簋出土于甘肅省禮縣紅河鄉西垂宗廟遺址王家東臺的一個青銅器窖藏,被關中一名張姓古董商收購,販運至省城蘭州,因無識者,流傳至南關商肆,用作廚中端盛殘漿,后有識者發現非普通古物,以高價收購。到民國八年也就是1919年,春秋秦公簋為甘肅都督張廣建以權挾勢,占為己有,他離開甘肅時將此物帶至天津,民國二十四年,即1935年,張廣建的后人以兩千多元賣給大興馮恕,1950年,馮恕的子女將春秋秦公簋等文物交北京故宮博物館收藏,1959年,春秋秦公簋被移交到新建成的華夏歷史博物館展出,2003年,春秋秦公簋現藏于國家博物館。”
春秋秦公簋詳細的去向令陳松不由嘆息一聲。
這春秋秦公簋已經藏于國家博物館,哪怕自己再想要,也是不可能的事。
何況已經出土的青銅器對保存的環境及其苛刻,他不認為老頭子保管得比國家博物館好。
陳松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事,將手機遞還給王會長。
王會長問道:“這銘文我看樣式和這件差不多,為何是西周不是春秋呢?”
他們做古玩生意的,實在吃過太多虧了,已經養成帶著質疑的心態去看古董,只要是能整明白的問題還有一絲疑問,他們都不敢言一定能斷代。
剛才他倒是從青銅匜的器形,銹跡等看出是西周晚期,但銘文的書寫當時讓他變得遲疑起來,因為銘文的字體和春秋秦公簋實在太相似了。
“不一樣,字體還是有區別的。”
陳松解釋道:“ 簋是王室重器,銘文字形是西周晚期王室所使用的標準書體,但上面是先墨書、后契刻模型、再翻范鑄造而成, 這種文字直接影響了秦篆的產生和發展,和石鼓文一起,為秦始皇時期秦篆的產生奠定了基礎,也對后來篆書及其他書體的創造和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他們和籀文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可以說是從籀文演變過去的,時間比籀文的要晚很多,何況青銅匜上的銘文記載的也是西周時期的荀國器,并非春秋的荀國。”
荀國,也叫郇國,是一個諸侯國,在周成王初年,周文王的十七子姬葡分封商代郇國故地,即今山西省新絳縣東北之臨汾故郇城,山西省南部沁河以西,涑水以東,都屬于郇國的疆土,史稱郇伯、郇侯,后為晉國所迫,沿汾河流域南遷至今山西省臨猗縣之故郇城。
郇國專職控制和管理重要戰略物資食鹽的生產與運輸,后史簡筆為荀國,在史籍《水經注》中記載:“汾水又西徑荀城東,古荀國也”,也就是今山西省的臨猗縣西南一帶,盛產巖鹽。
春秋初期晉國分裂,荀國曾經參與討伐曲沃 ,當時的曲沃伯正是后來的晉武公,后為晉武公所滅 ,晉武公將其地賜封給大夫原黯,是為荀叔,又稱荀黯,國主后人遺留國名轉變為姓,秦朝后演變為姓氏。
《逸周書·王會解》對此也有記載:
成周之會,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望在右
郇國,侯爵,姬姓,始封文王子,都國于郇。存滅:僖二十四年見,不知何年滅于晉。
荀國,侯爵,姬姓。存滅:桓九年見,后為晉所滅,以賜大夫原氏,是為荀叔。
《毛詩.曹風.下泉》也有寫道:四國有王,郇伯勞之。毛萇傳云:郇伯,郇侯也。諸侯有事,二伯述職(伯音霸)。鄭玄箋云:有王,謂朝聘於天子也。郇侯,文王之子,為州伯(音霸),有治諸侯之功。
《汲冢竹書紀年》曰:晉武公元年(前715年),尚一軍,芮人乘京,荀人董伯皆叛。
《左氏·桓公九年》:(前703年),虢仲、芮伯、梁伯、荀侯、賈伯伐曲沃。
《汲冢古文》:晉武公滅荀,以賜大夫原氏黯,是為荀叔。又云“文公城荀”。
李曉杰根據王國維《古本竹書記年輯校》,認為滅荀當在晉武公39年(前676年),正是曲沃武公去世的前一年。
由此可見荀侯曾經的地位顯要。
“西周荀國!那豈不是重器之中的重器,屬于國寶級別!”
王會長激動莫名。
沒想到忙活了一整體,臨回去了還能遇到個大家伙!
青銅器以其獨特的器形、精美的紋飾、典雅的銘文向人們揭示了中華民族精美的鑄造工藝、文化水平和歷史源流,因此被史學家們稱為“一部活生生的史書”。
華夏出土的青銅器并不少,尤其在近幾十年來,光正規出土的青銅器,已經超過了十萬件,在黑市上,還有更多的青銅器在流傳,所以在數量上,青銅器并不算是稀有的東西,但它的價值就是高!
雖然早在舜禹時期,就有了青銅器的制造,但是其中最精美的,最有價值的,還是要數商周時期的青銅器。
這類青銅器造型和風格,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在當時,這都屬于是貴族用的物件,還要有權有勢的大貴族,并且青銅器在商周,是權利和地位的象征,老百姓們就算再有錢,也是不允許擁有這樣的東西。
青銅器精湛的工藝水平以其極強的歷史文化價值,一直以來,都被認為是國之重器,哪怕在交易流通方面有著諸多限制,卻一直被認為是資深藏家才能夠玩得起的,是一種高逼格的藏品,廣受追捧。
而且有銘文的青銅器,即便是很小的東西,也會價值連城,因為不可能再出現同樣銘文和器形的東西。
這件青銅匜屬于帶銘文的孤品,而且還是出自青銅器存世極少的荀國,可見其珍貴的程度。
陳松點頭道:“是的,西周時期的荀國顯赫非凡,但因被滅后,宗廟被毀,重器不存,加上晉武公將其地賜封給大夫原黯,旬國青銅器數量微乎其微,能流傳下來的更是鳳毛麟角。”
在三國以前,古代對先人都是非常敬重的,也沒有人會做倒斗之事,所以諸侯的殉葬陵園讓人一眼便知,但戰爭被覆國之時也成了被毀的重點,自然殉葬之物也未能幸免。
小邱問道:“這青銅匜價值如此高,怎么出價啊?”
王會長和陳松不由沉默地對視一眼。
這無論品相,還是歷史和研究價值都是一流,達到國之重器級別的青銅匜,還真沒法去估算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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