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崔浩聽傻了，德瑞也傻了。
“廢話少說，先試試看吧。”老板娘把崔浩帶到一張工作臺前，上面正放著一塊鐵板。
崔浩拿起錘子，鏘的一下，鐵板紋絲不動。崔浩又望望老板娘——這到底是是咋回事啊？老板娘示意他先別吵，控制一個機械臂把鐵板收上來，翻過來翻過去地用儀器掃描。最終得出無奈的結(jié)論：“好吧，看起來老天爺真沒打算給你飯吃。沒戲了，走吧。”
崔浩有點崩潰，德瑞倒是看出了點頭緒：“老板娘，再給一次機會唄？這次我來敲。”老板娘盯著小腕表看了好一會兒，倒也同意了。于是他控制腕表伸出幾根數(shù)據(jù)線，接上了崔浩的手套。通過對方的身份驗證后，一時之間，兩個AI連接在了一起，德瑞把自己的意圖傳達(dá)給了手套里的AI鷹眼，鷹眼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認(rèn)可了，于是退到一個備用驅(qū)動器里，把主位讓給德瑞。
“握緊了，再來一錘！”這次，崔浩緊緊一錘敲下去，空氣中似乎帶起了一陣陣微微的震蕩波紋，“當(dāng)！”的一聲，鐵錘敲打到鐵板上，迸發(fā)出璀璨的火星，整個鐵板發(fā)光發(fā)熱，變得通紅，竟然就這么熔成了一小塊，把崔浩看的目瞪口呆。德瑞敲下去就知道成了，而等到溫度重新降了下來，崔浩才看到，那一小塊泛著明亮金黃色澤的金屬。
“不會吧？這是金子？”
老板娘接過這不到拳頭大小的一塊金屬，來回掃描了一下，瞥了眼崔浩的手，點頭確認(rèn)：“是真的，而且是純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們了，這就是我研發(fā)的新工具，點石成金錘，不過雖然叫這么個名字，其實還很不穩(wěn)定，就像你開頭敲的那下，有些人敲了能成，有些人無論如何也成不了。比如說我。實在是看老天給不給飯吃。好啦，有了這塊一千克重的黃金，就當(dāng)是還你的債務(wù)和買你要的飛行器了。”
德瑞有點驚奇，她居然毫不避諱地就告訴了崔浩和自己。她就不怕崔浩見財起意嗎？不過說起來，德瑞倒是很清楚，老板娘并沒有什么都說。點石成金？或許是吧，但是別忘了剛才是德瑞察覺到了那個小秘密，才能讓崔浩第二下成功的。不過這個秘密他決定與鐵匠心照不宣，只是他對于向鐵匠學(xué)藝的事已經(jīng)是志在必得了。這里面，說不定有自己的希望。只可惜迫于“協(xié)議”，他現(xiàn)在無法往這方面深入去想，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來就是先給德瑞打造一副新身體了，不過此時德瑞已經(jīng)改了主意，決定先向老板娘請教機械改裝的技術(shù)，之后再由他自己親手制作自己的新容器。對于這個提議，老板娘倒是非常贊賞，表示她最頭痛事事撂到她頭上的客戶，你愿意自助，她樂得清閑。
不過她也提醒德瑞，一碼歸一碼，到時候?qū)W完了，造不出符合心意的東西，錢她可是不退的。反正，德瑞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不成，就竹籃打水一場空。老板娘很嚴(yán)肅地提醒崔浩，改裝技術(shù)很難，而且非常依賴時間積累，哪怕有芯片技術(shù)，從學(xué)到做起來可能一周兩周未必有成果。要知道方丹派遣來學(xué)習(xí)的其他AI，目前都還在學(xué)徒階段苦苦掙扎呢。崔浩沒怎么猶豫，就同意了，口頭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不成就不成唄，反正它也是上頭分派下來測試用的，隨它折騰吧。
以身為人時的經(jīng)驗來說，崔浩這生分的說法，讓德瑞有些別扭，不過現(xiàn)在自己是AI，也就表示理解了。于是讓老板娘把它佩戴在機械烏鴉脖子上，
老板娘帶著他走向車間時，崔浩沉默了一下，突然喊了一句：“德瑞！加油啊！你一定行的！我還等著和你搭檔去行俠仗義呢。”
烏鴉轉(zhuǎn)過頭去，本以為會看到某人一張欠揍的嬉皮笑臉，沒想到崔浩臉上不見一點笑容，只是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的表情。德瑞心中有一絲觸動，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少瞧不起人了，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AI啊，學(xué)東西我最拿手了！”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嘴：“不會給你丟臉的。”走在前面的老板娘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不過擋在焊接面具里沒讓人看見。
崔浩這才露出笑容：“你可別貴人多忘事，把我這個朋友給忘了。”
“您就放心吧，像你這種傻瓜我還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老板娘這才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對活寶。
倒也挺好的。
等到走進(jìn)了通道，再也看不見崔浩后，德瑞又恢復(fù)了沉默。老板娘隨口說了一句：“你是蠻特別的，所以我多嘴提一下。崔浩那個小子算是難得的朋友，你得珍惜啊。說起來你知道朋友是啥嗎？哦，對不住，是我多嘴了。”
“老板娘你不是很看他不爽嗎？天哪，你會給他說好話？”
“你也別小看他，他這人，怎么說呢，他們外務(wù)部那么多人，像他一樣單純的，心中還有些純粹正義之心的也沒有第二個了。不然，我要是真看他不順眼，就不會給他賒賬了。你一個AI，遇到這樣的操作員，要珍惜呀。”
“我感覺他其實只是傻愣愣的而已。”
老板娘就不說話了。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想說的：崔浩傻嗎？但如果聰明人都是不相信世道上有什么正義，一個個只會明哲保身的人，那她老板娘寧可給一個傻瓜賒賬，也不讓聰明人從她手里占得半點便宜。
……
一路上老板娘已經(jīng)給德瑞講解了改裝的大概。改裝不僅僅是把部件拆下來，換個新的好的上去，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改”字上，為的就是跟原來不一樣，多出不同的功能。
有時為了讓新舊系統(tǒng)不會發(fā)生沖突，往往要把整個底層電路還原再重做。
就好像一臺機器用久了總會慢慢跟不上時代一樣，一個設(shè)備用不了多久，就會漸漸跟不上AI的升級水平，讓AI們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境地。
而更加麻煩的是，AI們也有孰能生巧一說，熟練了一種設(shè)備的運作，就好像待熟了一具身體，再去換到別的設(shè)備里往往又要重頭積累經(jīng)驗，擬人化程度越高的AI，對于這種行為的排斥程度也就越大——畢竟哪有人整天給自己換身體的？今天做男人，明天做女人？這也為“改裝”這一行業(yè)在上城區(qū)提供了經(jīng)久不衰的熱度，養(yǎng)活了無數(shù)機修師。
通常而言，成功的一次改裝，不僅能提高設(shè)備性能，還能使機械設(shè)備多出一項新功能，因此每次成功的改裝就意味著整個機器階位上升一級。若是只提高了設(shè)備性能，功能上換湯不換藥，那就只能稱為優(yōu)化。
講完了基礎(chǔ)，老板娘又甩給德瑞一張芯片，這是花了兩年時間從老板娘這個世界級機修師身上總結(jié)出的“中高階改裝理論”，頗為金貴，德瑞還是第一次接觸芯片這種“人參果”，很新奇，嘗試著讀取了一下，結(jié)果一頭撞在墻壁上，讀取不了。這么金貴的東西，自然是有高級密鑰加密過的，老板娘表示，她也不是AI，其他方丹的AI都是自帶密碼的，只能他自己想辦法破解出來。一周時間能學(xué)多少就看他本事，破解的過程正好也是對他的考試。
之后自然還得教他打造機器人的技術(shù)，德瑞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不是流水線上量產(chǎn)一下就行的嗎？
就像此時車間里正在按部就班地生產(chǎn)一個個零件，然后由機械臂一一裝配起來。在這個機械大生產(chǎn)的時代里，大部分的機械在進(jìn)入成熟階段后，就會按照一個標(biāo)準(zhǔn)不斷量產(chǎn)。這樣做誤差最小，效率最高。
可即使技術(shù)再發(fā)達(dá)，也難免會有一兩個脫離了流水線的小意外，小小的幾個殘次品。
此時老板娘撿起了地上這塊體型大了一號的鋼制外殼，也就是所謂的“殘次品”，平靜地述說起來：“一般來講，機器人里的部件都是很精密的，連一毫米的誤差都是天差地遠(yuǎn)，自然容不得這樣的殘次品。哪怕是任何一個跟我學(xué)習(xí)的AI，都會判斷這塊鋼板無法使用。這就是為什么我從不擔(dān)心機器會超越我了，譬如一個雕塑家，看到一塊再怎么奇怪的石頭，也不會說是殘次品，因為自然的造物從來沒有一模一樣的，而我的造物，也從來不是一模一樣的。你知道嗎？我那兩只機械寵物，都是我用所謂的‘不合格’零件打造出來的，因此它們每只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改裝也是一樣的，正是因為我們要適應(yīng)每個AI個體的不同，才會需要改裝技術(shù)，所以我想，AI和人一樣，其實也都是獨一無二的啊，難道不是嗎？正是獨一無二，才有了可能性。所以我的作品，一定要獨一無二。”
德瑞盯著眼前這塊“殘次品”，就像透過一面鏡子在看著自己。“你說，這么多人，怎么就非得是你遇到這種不幸呢？”這個問題，即使在他成為AI的當(dāng)下，依然想不出答案。
想不出答案，不知道理由，那就去找，那就去了解更多。方丹也好，烏托邦也罷，再譬如鐵匠教給他的改裝技術(shù)，還有那剛剛被他抓到點苗頭的小鐵錘，這個世界上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自己不會的事情，還有很多，作為人也好，作為AI也罷。既然以前不知道，那有了機會就別淪落到往后也不知道，知道更多，說不定就能找到答案了。
這么一想，做AI和做人也沒什么不同了？
德瑞感覺自己抓住了一點光芒，就一心順著那光往前走就是。紛紛擾擾躁動不安的任務(wù)樹，進(jìn)度全部停了下來，它們就像一只只忙亂的蜜蜂找到了蜂巢，重新安排起了任務(wù)，一個個進(jìn)程開始全力攻克老板娘留下的“中高階改裝理論”芯片。這些任務(wù)就好像夜空里的螢火蟲順著一條河流聚集起來，拼湊枝干，最終形成了一顆粗壯的大樹，不知最終會結(jié)出怎樣的果實？
這顆樹的底下，德瑞銘刻下一段數(shù)字簽名：
謝謝你，崔浩，讓我認(rèn)識了更多的人，帶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