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轉濃,屋子里的氣氛反而有些溫馨,邊幾上擺了個湯盅,周圍放了各色的水果跟點心,雖然已經過了中秋,但此刻卻比簡風這些年過得任何一個中秋更有團圓的意味。
“怎么了?”宋鳶拿了個小夜燈走過來,發現簡風在發呆。
“怎么突然想起做這個?”簡風指指冰糖雪梨的甜水。
宋鳶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來做的。”
“哦。”簡風其實是在沒話找話,他越平靜的時候越不想說話,這點跟宋鳶不同,宋鳶平常話比較少,但是氣氛好的時候可以拉著他說上半天。而他在覺得安心平和的時候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來,不得不說有點煞風景。
“這個甜水不是我跟店里師傅學的。”宋鳶在簡風身旁坐了下來。
簡風覺得她跟自己的距離并沒有特別接近,但是驟然拉近的溫度讓他產生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這個人就這么住進他心里了,“嗯。”他用簡單的話掩飾自己的彷徨無措。
“我爸經常給我煮雪梨湯。”宋鳶的視線放在遠處的一片陰云上,“我小的時候家庭條件挺差的,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通常是吃藥扛的,有一年感冒咳嗽的很厲害,連吃了一個星期的藥片都沒有用。他終于有時間帶我去醫院問診的時候已經發展成支氣管炎了,開了對癥的藥之后,他聽工友說煮梨湯潤肺止咳,就買了不少的梨子回來煮。那個時候的梨子蠻貴的,但是他還是每天一盅不間斷的煮……”
簡風覺得宋鳶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很悲傷,他不知道這種悲傷從何而來,在他的不斷推演中,有太多的可能性,或許是思念父親,或許是因為曾經困苦的生活,也可能是因為委屈和憤懣……哪一種他都不好過度揣測,他想了想,拍拍宋鳶的背,沒有說話。
宋鳶從回憶中抽出情緒來,對著簡風一笑,“其實我爸對我很好,當初知道我跟張晨在一起之后特別反對,說我斗不過人家那種心眼多的……”
簡風不是很喜歡從宋鳶嘴里聽到前男友的名字,但是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最近他情緒增多了,但是情緒的自控能力與之對應的也提高了幾個等級。如果簡易知道了,大概會感動哭吧?
“后來我媽媽勸我好好跟人家過的時候,我爸甩了我一個耳光,說以后沒有我這種女兒……”宋鳶半張臉埋進抱枕里,語氣說不上難過,但是有點感慨,“老人家看待事情的長遠度要比我廣闊多了……”
“嗯。”簡風點頭。
宋鳶聽到簡風這么回應有一瞬間的無語,抬起頭來對上他那雙無喜無悲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沒有。”簡風一本正經。
“……你也是想表達我之前看走眼嗎?”
“……”簡醫生面不改色,“不。”
“真心實意?”
“不是所有人都能保證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簡風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后順手撫上了她的臉頰,靠近她說,“我只能保證你這次的選擇是正確的。”
宋鳶有點迷茫,“啊?”
“我會盡可能的保證你這次做出的選擇不會后悔。”
宋鳶覺得此刻深情萬分的簡風是她無法理解的,她那句:我們不是建立在沒有愛情的基礎上談戀愛的嗎?被她吞回肚子里……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怕是有些不合時宜。算了,簡醫生開心就好。
“我父親……”簡風回憶了一下簡老先生的生平種種,很遺憾的并沒有找出什么或溫情或感人的事跡來,本想到此為止的,但是看到了宋鳶的眼睛閃著光,一副很想繼續聽下去的樣子。
“他是個少言寡語的人。”簡風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講了,從他為數不多的單調且乏味的對于父親的記憶中扒拉,“他很少說話,往常家里話最多的那個人是母親。所以他通常都扮演著一個傾聽者的角色,他是個很懶的人,除了工作之外更多的時間就是釣魚跟睡午覺……”簡風的記憶越飄越遠,從過去到現在,慢慢的說,“他習慣什么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是的,什么事情都喜歡自己一個人承擔,一個人硬扛。
宋鳶沒注意到簡風眼睛顏色的加深,她聽簡風這么說著隨口感慨一句,“那你跟你爸爸的性格好像啊。”
“嗯?”簡風被打斷了思路。
“聽你這么說,你應該比較像爸爸,簡易好像更像媽媽一點。”宋鳶得出結論。
“這樣……”簡風想了想點點頭,“是有一些。”
簡易跟姚淘在一張桌子上吃晚飯,盡管姚淘并不是很想跟簡易在飯桌上討論什么問題,她這趟過來只是想獲得簡易在未來她行動上的支持,對于聽簡易的故事……
不,她還是很好奇簡易的故事的,前提是他不說謊話糊弄她。
“我聽說你剛回京都就結婚生子了,然后閃婚閃離。”姚淘試探著問。
“嗯。”簡易面不改色的喝了口湯,他不喜歡在吃東西的時候說話,但對面這個女人明顯對此無所覺。
“是真的?”
簡易無奈放下剛切了一半的食物,抬起頭看著姚淘,“要我把簡子昱的出生證明跟親子鑒定給你看嗎?”
姚淘發覺了簡易的怒氣,不敢作聲,繼續安靜的吃飯了。
簡易終于落得清靜,開始繼續享用美食。
這一餐時間結束的不早不晚,到了飯后水果時間簡易才有了繼續談下去的興致。
“你好奇我為什么那么早結婚?”簡易吃了個提子。
姚淘點頭:整個京都就沒人不好奇的吧?
“沒什么原因,剛好跟人睡了,有了孩子,之后對方不想跟我繼續過了,就離婚了。”簡易說道,語氣中對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毫無感情。
姚淘一愣,她試探著詢問,“所以,當年那個女人是什么樣的人?”
“跟我一樣的人。”簡易挑著眉笑,“我們都不屬于能對彼此的人生負責的家伙,并且相比于共度一生,更傾向于自己過得好。所以不能和平友好的生活在一起。”
“哦……”
“因為這個,我給簡風介紹對象的時候,都會刻意避免跟他差不多的人,不管是經歷類似還是性格相投。”簡易一副操碎了心老父親的樣子,“因為沒有未來,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你怎么就知道?”
“因為歸根結底,我們是一母同胞一起長大的人,性格上可能有不一樣的,但骨子里的價值觀念還是一樣的。”簡易用指尖又給自己剝了個提子,“所以,你問我簡風會不會跟宋小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姚淘提起了心,認真聽簡易接下來的話。
“我說不出來,因為我沒遇到過那種能讓我一見傾心再見傾情的人。”簡易笑的像個混蛋,“可是如果簡風真的如你所說的覺察到了這些,那我的確是應該恭喜他來著。不過,我恭喜不起宋小姐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
“跟我們這類人談戀愛,或者組建家庭,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甚至可能是個悲劇。”簡易單手拈著那個提子,語調平靜,“看看我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
“想要能夠一直共同生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并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簡易笑。
姚淘覺得簡易笑的像個魔鬼,她覺得簡易笑容中并沒有祝福甚至帶了那么一點詛咒的意味,她覺得自己這趟找合作伙伴還真是找對人了。
“你確定今天會有雪嗎?”宋鳶已經喝了半天糖水,吃點心吃的昏昏欲睡,但是外面一點要下雪的架勢都沒有。
簡風原本正在聽宋鳶講她那些童年往事,都已經忘記看雪這檔子事情了,這么一提起來愣了好一會,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最近已經被翻爛了的氣象頻道。
“還有一個小時。”簡風說道。
宋鳶無奈的長嘆一口氣,“再過一小時都快要到十二點了。”
“嗯,半夜下雪。”簡風說道。
“說起來,這個問題我還挺好奇的,你為什么一定要看這場雪?”宋鳶問道。
“為什么?”
“是我在問你啊。”宋鳶認真的看著簡風的眼睛。
簡風與她平靜的對視,臉上的表情比宋鳶還要無辜。
“……”宋鳶盯了他半天沒有得出結果,無語的收回了視線,覺得自己又被擺了一道,或許本來就沒有什么一定要趕在雪天確定戀愛關系的說法,仿佛一切的費解都是她自己一個人憑空幻想出來的……實際上今天她來與不來根本不重要。
“你生氣了嗎?”簡風問。
“我在跟自己生氣,與你無關。”
簡風覺得第一天把女朋友惹生氣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他想設法挽回一下,但是宋鳶已經對這空氣生氣了。
簡風伸手戳了戳宋鳶的臉頰。
“做什么?”
“其實,下雪的時間并不一定那么準……”簡風沉吟,“說不定下一秒就有雪花飄下來了。”
想要看雪的人,一直對雪花這么執迷不悔的人是你不是我啊!宋鳶覺得自己要抓狂了。
“我只是比較喜歡下雪的那種感覺。”
“什么感覺?”
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她嘴唇上,清清涼涼的,帶了點柔軟,觸感像果凍,又有點像冰。他唇齒間的溫度偏低,沒有熾熱的感覺,帶了點薄荷水的味道……
真是奇怪啊,明明剛剛大家喝光了同一份雪梨的小甜水,這個男人怎么還是薄荷味的呢?宋鳶迷迷糊糊的想。
“類似這種。”他噙著她的耳朵低聲說。
宋鳶的臉色紅的不正常,失語了好一陣子,簡風把她擁在懷里,他的聲音就在距離她耳廓一公分的位置,他呼吸間的氣息均勻的打散在她脖頸間,有點柔軟又有些癢。
“你……”宋鳶覺得自己有點想罵人,但是又不知道應該罵誰,又或者有什么可罵的。
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超乎她的想象,簡風這個人就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所有的行為都跟宋鳶長期以來的認知存在著不小的偏差,偏差到宋鳶覺得自己要被這個男人開車帶到海溝里去了!
“下雪了。”簡風略微側頭對她說。
下你妹!
宋鳶有些不自在的轉頭看向窗外,那場傳說中今年第一場會飄在涼城的大雪果真落了下來了,開始只有幾片雪花飄下來,后來鵝毛一樣粉紛揚揚的灑下來,被北風卷攜著打著旋撞上了玻璃窗,然后要么拍在窗面上形成一道水漬,要么沒有四散的冰晶被風卷攜著去往下一處……
鬧鐘的鈴聲叫醒了宋鳶,她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天明了,腦子還有點迷糊,可能昨天吃東西吃的太多了,還有點不舒服。等她終于從枕頭的不知道哪個角落把手機翻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已經是第三個鬧鐘了,時間標記在九點半,還真是一覺睡到天亮……
宋鳶無奈的嘆氣,準備抬手揉揉額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左手被人握著,她有些困惑的掙扎了一下,睡著的簡風沒有任何松手的跡象……
“醒醒!”
簡風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對他有些不滿的宋鳶。
“怎么了?”他還沒睡醒,語調軟綿綿的。
宋鳶的心跟著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放手啊,我要去劇組了。”
簡風沒聽清,也沒有那個心情去思考她說了什么,伸兩只手把宋鳶重新撈回了懷里,下巴抵在她發頂,“好困。”
“……”你困不意味著我也困啊!我要去工作啊!
半小時后,宋鳶拉著一臉沒睡醒,但是還要跟她一起去上班的簡風沖進了電梯,電梯在十層停了一停,另外一個打著哈欠的男人走了進來。
“早啊,宋鳶。”穆奇瞇著眼跟她打招呼。
“穆導演早。”宋鳶戰戰兢兢。
穆奇迷茫的點頭之后盯著樓層號發了一會呆,兩秒鐘之后才重新反應過來,震驚的轉過身指著宋鳶,“你你你你!你們兩個!”
“我們。”簡風把宋鳶往身后拉了一下,難得提起了精神對著穆奇。
“你們怎么一起坐電梯下來?”穆奇覺得自己的話語蒼白且無力,他明明記得宋鳶住在七層來著。
“昨晚一起看雪,然后她睡著了。”簡風如是說。
“哦,我就說。”穆奇點著頭轉過了身,過了兩秒又轉過頭,“可是你你你你!你們……”你們手牽在一起啊!
簡風看都沒有看穆奇一眼,電梯樓層到了之后拉著宋鳶就走了出去,留下穆奇一個人目瞪口呆,眼瞅著又跟著電梯上去了。
宋鳶邊走邊回頭,“我們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是我女朋友了嗎?”
“不,我不是說公開不太好,我是說穆導演好像被電梯又送上去了,本來就已經快遲到了……”
“他遲到已經成習慣了,就我來的這幾天都沒有看他哪天準時到的。”
宋鳶聽掉簡風的話點了點頭,“也是。”過了一會她反應過來,“可是你是怎么知道他每天都遲到的啊?”
簡風的腳步一停,片刻恢復正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喂!”宋鳶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們劇組每天什么時候開工的啊?”
簡風裝作沒聽見。
“你說話唉,不要走了,要么你就放開手,你在拽著我跑我也要問的啊!”宋鳶笑著,“你是不是經常跑去劇組探班啊!我就沒有逮到過你幾次,你都躲在哪里?”
“……”
“我跟你說了,你不要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