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桑無時站在狐帝為她周到安排的冰宮寢殿門前,身上還裹了件雪白絨毛滾邊的紅緞披風,如墨的黑發融于夜,傾世容顏,紅影靜立,清艷魅人。
她在等人。
不過片刻,前方夜色中果然款步走入一個身影,借著朦朧月光,看清那人姣眉秋月,杏眼櫻唇,雙眸靈動,一襲藍衣于月色下輕靈飄逸。桑無時就這么看著那抹身影緩緩向她走來,就像曾經無數個黑暗的時刻,小蠻走向她時,一模一樣。
她看得有些微怔,一時竟似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走至眼前的阿繁突然揚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疑惑道:“喂喂,回神啦。”桑無時收回怔然的目光,只是一雙眼仍舊看著眼前的這張臉,是那么的熟悉。手不由自主地想要輕撫她的面頰,當初,為什么會讓阿繁化成這個模樣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么想,就那么做了。
手輕輕落下,撫上那張略帶詫異的臉,帶著被冷風吹過的涼,可之前還很害羞的阿繁此刻竟也沒有躲閃,只是睜著一雙圓目驚訝地看著她。桑無時回神,卻忽的輕笑道:“你何時知曉我是女子的?”說著,就放下手,輕撫了下衣擺,直接坐在殿沿上。
阿繁眨眨眼,下一刻就恢復了嬉皮笑臉,笑著挨著她坐下,“相處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啊,再說,你也沒有刻意隱瞞過。”
桑無時不解:“我隱瞞過啊,我說過我是男的。”
她不在意吐吐舌頭,笑嘻嘻的,一張嬌俏小臉都皺起來,“你們這種忽真忽假的欲蓋彌彰,其實往往是最真實的,相處久了自然看得出來。”
桑無時本來擺弄腳邊裙擺的手忽的一頓,眼睛看著腳上那抹鮮紅衣裙,睫毛微微動了動,欲蓋彌彰下的真實?這倒是個新鮮聽法,但許是她自己虛情假意的時候太多了吧,多到有時連她都無法辨清這個模棱兩可的自己,又何苦要求他人真誠待她呢? 抬頭,她笑道:“你才和我相處多久,就好意思說這些話。”她以為阿繁會像以前那般嬉皮笑臉的跟她理論,但出乎意料的,她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失,看著桑無時,聲音沉沉,“可即使才幾天,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知道,你或許存了利用我之心,但卻沒有真正傷害我,甚至你還在彩漁鎮多次救過我,我不是恩怨不分的人,所以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與我都無關,因為這幾日我都拿你當朋友。”說著,她抿了抿唇,對上桑無時深邃的眼眸,如若釋然,“所以那杯酒我不能讓你喝。我不知道她們為何單單針對你,但在那種情況下,我既知道了,就不會放著你不管。”
桑無時靜靜地聽她說完,臉上平靜如常,金眸笑意仍在,唇角揚起的絕美弧度也還未散,她問:“那酒有毒?”
阿繁搖了搖頭,“那只是一個引子,然后配上……樂曲可以讓你忘記一些奏曲者想讓你忘記的事。”
“剛才為何停頓,你猶豫了什么?”桑無時看著她,語氣溫和地問。
她卻突然閉唇不言,眼眸似有掙扎地看著她。
桑無時淡淡一笑:“剛剛還說拿我當朋友?”
阿繁輕垂雙眸,半咬著唇糾結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那樂曲只有七辰作得。但她是個好人!”她的手突然輕輕扯住桑無時的衣袖,眉眼間有絲苦澀,“七辰她也不容易,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桑無時沒說話,卻半晌開口道:“所以你是說狐帝是壞人?”
握住她衣袖的手一松,阿繁臉上突然浮現一抹濃濃的悲傷,眉間竟是溢滿了痛苦之色,她雙手環住自己,腦袋埋進雙膝間,良久她低低的聲音才傳來:“我不知道。”
……一只手擱在半空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搭在她微微聳動的肩頭,輕輕拍著。
……
一方寒冰暗室內,四個婉麗身影在巨大的夜明水晶靈光照耀下,身形被拉得長長的。突的,一聲暗含焦急的女聲響在暗室內,“師父,沒想到浮屠宮的人居然來千山招人了,這事兒可怎么辦,若是被查出我們的確派人去助仙界,那可就……”綠衣裊裊,說話之人正是喬幽。
而接著,便是下午在宮殿門口那個靈動少女輕輕開口:“喬幽姐姐,我們千山所行之事早就與魔界劃分界限了,如今是各不相干。且扶風新任掌門都說過,我們若有心向善,他定會助我們的。”
一只暗紅寬袍的手輕揚起,打斷二人的話,狐帝玄朱冕旒下的面容被投上淡淡陰影,看不清神色,只是語氣略微沉重,“話不能絕對,魔界的實力擺在那里,且遲夙這個人生性殘暴,桑無時又是個錙銖必較之人,我們如今可不能被抓住一絲把柄,現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扶風掌門身上了。”說著,她側頭著看水晶燈下靜默不言的橙紅衣裙的女子,道:“七辰,上次是你代千山出面的,可有什么發現?”
七辰眼波流轉,額心一點殷紅灼灼醒目,她輕聲道:“這事我已經很小心了,萬事都聽從師父的安排,只是當時沒想到她能突然轉醒過來,我也實在不敵她……”說著,輕輕捂唇輕咳了兩聲,如月的小臉透著絲絲蒼白。
喬幽看著這一幕,目光微垂,幽幽道:“師父,我聽說浮屠宮如今也很弱勢,剛剛經歷兩大仙族的一通戰役,如今無笙又下落不明,內亂很多。”
狐帝忽的嘆了口氣,“就算再弱勢,他們依舊抗住了仙界,清風老掌門也死于遲夙之手,我們如今,還不足以與之抗衡。”
七辰緩住不穩的氣息,輕輕道:“在小西天死去的女子叫小蠻,只是桑無時的魔奴,但她們關系非常要好,而且……”她頓了頓,眼眸微動,眸中盡是疑惑,繼續道:“而且,那個小蠻,的確已經死了,但是今日在殿內陪著桑無時的那個女子,卻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狐帝聞言,原本陰沉的臉色更加晦暗,幽深眸內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深深嘆了口氣才道:“那是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