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六過來,將云岫扶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
想著,四妮還是個小孩子,云岫她二娘又是個大著肚子的孕婦,云岫她大姐腳上有傷,又是個行動不便的。這三個人哪個知道了云木匠出了事,都受不住這個打擊。
這一家都是病殘婦孺的,出了這樣的事除了云岫一時間顧六不知道這事該找誰來處理才好了,算了,還是不說為好。萬一哪個再受不了刺激暈過去了,又都是事。等云岫緩過來這個勁兒了,讓她去找村里主事的,來幫忙料理了。
伸手摸了摸四妮的腦袋,顧六和顏悅色道:“沒事,四妮快回屋里去陪你二娘說話去,順帶也跟你大姐說一下,沒什么事。就是你三姐剛才走路崴到了腳,嚇了一跳,沒忍住才叫了一聲呢。”
四妮點了點頭,貼心的從身后拍了拍云岫的后背,道“那三姐你以后走路小心點,下雨天路滑,你可不要再摔跤了。”就又乖巧的回去了。
沒一會兒,就聽到屋里面傳來四妮與她二娘兩個人的對話聲:
“怎么了,四妮?是你三姐出了什么事?方才叫的那么大聲?”
“沒什么事,二娘!那顧大老爺說,剛才是三姐走路不小心,下雨天路滑,崴到了腳,三姐怕疼才叫的。”
“哦,那你跟你大姐姐也說說,沒事。”婦人低低的說道,語氣中拖著一絲無力,一聽就是身體不大好的樣子。
“哎。”小孩子的聲音清脆又爽朗,在沉寂的院子里聽得格外清楚。
“大姐大姐,二娘說讓你別擔心,外面沒事。”是四妮跟云大妮說話的聲音。
沒一會兒,二娘房里靠院子這邊的窗戶,伸手出來關掉了。支在窗戶上的棍子落在了床上,叮叮作響,片刻過后,屋里又沒了聲音。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從里面傳出了四妮的聲音,小小的……
“二娘你躺好,我給你揉揉腿,這樣你晚上就不喊疼了……二娘,你怎么哭了……是我太使勁兒了么?……”
四妮后半句的話,顧六跟云岫都沒聽到,因為,村長來了。
得了二妮的信兒,村長就急匆匆的從家里抓了一把曬的半干的草藥,鞋子都沒提上就趕了過來。
“木匠,說了你多少次了,怎么還是那么不小心啊。年紀大了就得注意著點手里的功夫,還以為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呢!”人還在坡上,村長就忍不住大聲的念叨起來,他跟木匠關系好,平日里說話也都直來直去的,人上了年紀就得注意著點身子,他之前說的時候木匠還不聽,這下倒好受傷了吧。
進院子一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那里,云木匠家的老三姑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頭埋在腿上正哭的傷心。
“你是誰?”以為云岫是被眼前站著的男子欺負了才哭的,村長扭頭就到大門后面抄起一把鋤頭,指著顧六問道。
“我是云岫的債主子……”
“又一個來討債的!?賣身契呢?你的賣身契也是木匠那個喪門星姐姐簽的?”有黃老爺那事在前,村長以為顧六也是來云岫家里討債,逼迫云岫回去做小老婆的,頓時來了火氣。
一個個的都來找木匠家的事,是看老實人好欺負么?老實人就活該被欺負么?
“不不不不!您誤會了!”一聽有賣身契的事,就知道這人一定是誤以為自己是跟那鎮上的黃老爺是一路貨色了。
顧六連忙舉雙手,跟他解釋道。“誤會!誤會!我這個是做工還錢,云岫幫忙我家種地的。”
“那云岫怎么哭的這么厲害?”村長的鋤頭還是沒有放下,這些來歷不清的人,就得拿起有力的武器來反抗才行,木匠那種逆來順受的脾氣,只能助長了他們貪得無厭的囂張氣焰。
“話說,您是哪位?”沒聽云岫說過他們家有過這號親戚,顧六反問道。
“我是我們蘇莊村的村長!”村長胸脯一挺,大有一副,這個村的人都是我罩著的豪情壯志。
“村長啊!可把您盼來了!”見這人一臉嚴肅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顧六連忙上前,拿過村長手里的鋤頭,放到一邊,攬著將人往木匠死了的小屋帶。
怕屋子里的二娘跟大妮、四妮她們聽到,顧六放低了聲音,小聲說道:“村長,云木匠死了……”
“你說什么!”村長驚叫道。
“噓,小聲點,云岫她二娘大著肚子呢,她們家大妮才出了那事,四妮年紀還小。沒敢讓他們幾個知道。您先過來看看……”
村長加快了腳步,三步并作兩步的跟顧六到了小屋,見木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胸口插著那根箭的地方,血已經有些發黑了,附近的地上也洇了一大片血,紅的有些暗沉。
顧不得別的,村長上前兩步,伸手撕破了云木匠的衣服,仔細的查看了一番。
“我跟云岫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沒氣了,云岫哭的死去活來的,死活要找大夫來,二妮已經出去找大夫了,我剛才跟云岫出去了,知道您過來,這中間沒人再進來,人就躺在這里沒有動過。”
見村長這手法,應該是懂些醫理的,顧六在一旁將自己從發現云木匠倒地身亡,到現在這為止的前因后果都說給了他聽。
村長看了看云木匠手邊的十字弓弩,伸手拿起來,翻看研究了一下,問道:“這是木匠做的?”
“應該是吧,他來這屋里之前,說是要帶我過來,給我看看他新給山上獵戶做的十字弓弩,聽說威力大得很,連熊都能射死的。”顧六點頭回答道
“那你剛才怎么說你是跟云岫一起進來的!”聽到云木匠要帶他來看這十字弓弩,這人又說是跟云岫一起進來的,前言不搭后語,聽上去有些奇怪,村長頓時黑了臉,質問道。
“云岫喊我去削蘿卜了。”顧六有一說一的回答。
村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顧六,總覺得這個人在在跟自己扯謊。
他說他是云岫的債主子,云岫還能喊得動他去干廚房的活?哪有這么好說話的債主子?村里面但凡是個能賺錢的漢子,都不樂意去幫媳婦去廚房打下手的。
“村長您看這怎么辦?”顧六不是村里的人,他們這種村子里的事,還得村長出面做主。
更何況云木匠的后事問題,他們一家子都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了,還得指望村里人出面幫忙。加上云岫她二娘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怕也是要村里人多多照看了。
將涉案的十字弓弩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村長站起來下了結論:“木匠是做十字弓弩的時候不小心觸發道機關,才意外死亡的。”說著村長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他已經里里外外的都檢查了一遍了,傷口的血雖然有些發黑,卻是因為時間久了凝固的關系,那把作為兇器的十字弓弩上也沒有什么毒藥機關的。
看樣子應該是木匠拿著十字弓弩裝上短箭以后,自己突然要檢查什么東西,翻過來端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卡扣,失手射中了自己,才身亡的。
他跟云木匠是打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兩個人從撒尿和泥的時候就認識了,一直到后面娶妻生子,雖然兩個人都沒能實現小時候的愿望,誰也沒能走出這個小村子,但是也是一直在一個村子里呆著,做了這么多年的兄弟。
為人那么好的木匠,說沒就沒了,村長的心里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伸手擦掉了眼淚,村長扶著門框子站了站,換了換有些發蒙的腦子,說道:“我去喊村里人過來幫忙處理后事,你去看著點云岫,那小丫頭她娘走得早,她跟她爹關系最親了。她爹這一走……”
后面的話,村長也說不下去了,哽著嗓子,出去喊村里人去了。
顧六從外面將小屋的門虛掩著帶上,嘆了口氣,就出來看著云岫。
云岫還是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著,還是剛才的姿勢,一動也沒動。這會兒已經哭不出聲音了,只能見她頭低著露著脖子,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抽著,遠遠地看到就知道她是在哭。
顧六蹲下身子,抱了抱她,輕聲說道:“別哭了,云岫。”
云岫也不理他,顧六繼續說道:“村長剛才過來看了,說你爹是意外走的,說是做十字弓弩的時候,不小心,射到了自己……”
“才不會呢!”云岫將頭抬起來,大聲反駁道:“我爹是最好的木匠!方圓附近都知道!我爹木工活是一等一的好!”
顧六連連點頭,肯定到:“是是是……”
云岫情緒有些激動,顧六不敢再刺激她,這會子同她爭執這些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她就說什么就是什么!
說話間聽到鈴鐺聲叮叮作響,知道是來人了,顧六忙出來看看。
原來是二妮帶著鎮上的大夫來了。
馬車在大門口就停了下來,大夫提著藥箱跟著云二妮往院子里走。
“病人在哪里呢?”李大夫問道。
“大夫,不用……”這個時候人已經沒了,顧六覺得來個大夫還不如來個仵作要有用的多。
沒等顧六把話說完,云岫也不管來人是給二娘看孕診的李大夫,就拉著大夫往她爹躺著的小屋去。
“大夫,在這里,病人在這里!快!你快來看看!”云岫走的有些急,好幾次腳下都被自己絆倒,還是顧六在一旁伸手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推開門,李大夫瞧見是云木匠躺在地上,攤著手不知道怎么辦,尷尬的看了看顧六,道:“這……這……我是個看孕診的大夫啊……”
顧六也一臉尷尬,你一給孕婦看病的大夫這個時候不顧路途遙遠,還專門從鎮上過來,湊什么熱鬧啊,弄得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岫情緒激動地非要人家大夫進去看,云二妮也是的,她爹一木工,她大老遠的跑到鎮上去,給請了一個婦科圣手回家,她自己都不知道該說自己蠢呢還是說自己笨呢。
“要不您先給進去瞧瞧吧……云岫她……”顧六搓著手,跟大夫商量到。
不管怎么說的,當務之急先哄著云岫的情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