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忙的腳不沾地的一天,事情太多,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云岫也就將昨晚人影那事忘乎了。
不過有了云二妮的幫忙,加上云大妮雖然腿腳不方便,但坐在輪椅上也能招呼著些婦女孩子的,云岫也輕快了不少,能抽出喝水的時間,也有功夫累了坐下歇歇腳了。
一大早還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前來他家趾高氣揚叫囂著砸門的黃老爺,竟然親自上門了。
那天鬧事的時候,村里有年輕人見過他,以為是趁著辦白事又來搗亂,一下子群情激奮,人都死了還要過來吃人血饅頭,有年輕人招呼著,幾十號小伙子拿起武器把人堵在坡上不讓他進屋。
黃老爺一改上次的無賴氣場,這次恭敬謙卑的先跟云岫道了個歉,說了各種自己的不是,一心要來云木匠靈前上柱香,以后這恩怨就算過去了。
態度之好,讓云岫懷疑自己要是不答應,他能馬上跪在地上磕一個。
得饒人處且饒人,云岫也就點頭放他進去了。
黃老爺倒是真的來給云木匠上香的,臨走還給云岫塞了張蓋著印章的紙條,云岫一看有些眼熟,有識字人看了一眼說道:“這不是李秀才家的地契么?”
李家滅門后云木匠家得了李家的地契,這事早就在村里傳開了,都說好人好報,云木匠這是好事做多了老天爺可憐他賞他的。
后來云大妮出事,黃老爺把那地契訛走了,也被那些來幫忙的年輕人傳了出去,村里還有眼酸的背后說:“不是自己的東西,拿了老天爺遲早要收走的。”
而如今黃老爺這一步棋走的,讓人看不懂了。
不光大家伙看不懂,就連云岫也摸不著頭腦,這黃老爺是被大姐砸到了腦袋出現后遺癥了?上次來討錢的時候恨不得一個銅板都要裝進自己口袋里,一下子怎么就突然轉性了,到了嘴里的地契,還能給老老實實的吐出來。
送走了黃老爺,云岫將地契給了大姐,心里還一個勁兒的嘀咕。
有錢人的行為,真是莫名其妙的詭異。
出了蘇莊村,一頂藍頂小轎停在村口。
幾個轎夫腳穿官靴,一個有些年紀的男子低頭哈腰的跟轎子里人說道:“爺,黃有財回來了。”
“問他,事情辦的如何?”
那男子換了一副面孔,抬頭斥責道“黃有財,事情辦好了么?!”
脫下了財主的馬甲,黃老爺成了黃哈巴狗,就差沒跪下磕一個了,恭恭敬敬的回話道:“回……回縣太爺,辦好了,都辦好了!”
縣太爺又換回了小臉,跟轎子里的人回到:“爺,他都照辦了,您看這……”
半晌,轎子里才傳來男人悠哉的聲音,道:“辦好了就回吧,難不成你也想去云家靈堂磕一個?”
黃有財兩股顫顫的跪在地上,望著縣太爺一行遠去的身影,在心里暗自嘀咕,這云家到底是認識了什么神仙,連縣太爺在他面前都得伏低做小,只能混到跟在轎子后面的地步。
那幾個抬轎子的他也認識,平日里在縣里耀武揚威的捕快頭子六三和他的三個手下,這可都是朝廷的人。
原本以為他們這窮鄉僻野的地方,山高皇帝遠的,沒有什么大人物,縣太爺就是他們的土皇帝,沒成想,山外青山樓外樓,神仙野游在地頭。
黃有財以后,再也不想跟云家打交道了。
燒過頭遍之前后,村長他們來了。
村長跟村里有聲望的幾個長輩帶了一個和尚,來給云木匠超度。
云木匠這種因為失手而丟了性命的屬于橫死,不是到了壽命走的,村里的老祖宗們留下的規矩,得由高德大師超度才行。
聽村長說,這和尚法號悟相,是在望京城的平鷹寺里出的家,跟平鷹寺的主持,悟空大師是同門師兄弟。
后來為了參悟佛道,看透世間真諦,才出來做了云水僧,現正在附近山上的觀平廟里面掛單。
悟相大師的師兄名號,聽起來很是耳熟,但她沒去過望京城,村長他們說的話,就算是個騙子總不能把村長跟村里長輩都騙到吧,云岫自是不做多疑。
見是高僧前來,忙恭敬的將人請到了靈堂,介紹給大家。
沒一會兒,就看到大姐坐著輪椅在門口的臺階上朝她招手,還比著嘴型喊她過去。
云大妮腿傷以后,身體一直就不好。加上得知爹爹的死訊以后又深受打擊,身子更加的孱弱了。原本還有些豐腴的模樣,此時早已瘦的骨節分明。
云岫心疼她,就讓她在屋里招呼親近的女客,不必出來,外面的事情都由她跟二姐兩個打理就好。
“怎么了大姐?”云岫推著云大妮的輪椅往一旁的陰涼處走了走,蹲下身子問道。
“來的怎么不是觀平廟的智得大師呢?”云大妮擔憂的問道。
觀平廟是受村里香火的,年年都由村里出面,給廟里備齊香燭糧食等一應物品的。所以平日里村里頭誰家有個什么事需要廟里的和尚來念經的話,觀平廟是不收錢的。
擔心云岫找了別的廟里的僧人來,白白浪費了錢財,云大妮這才多此一問。
“這悟相大師是村長請來的,聽說是在觀平廟掛單的大師,望京城平鷹寺出家的呢。”云岫解釋道。
云大妮伸手給云岫攏了攏鬢角散碎下來的細發,她的妹妹已經是個大人了。只記得幾年前,她的三妹妹還是個只會跟在她屁股后面撿稻穗,拿著狗尾巴去逗四妮的頑皮鬼。
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生的變化,仿佛是一個轉身的時間,她的云岫就已經長成了一個能夠著忙里忙外主持家事的大人了。
小孩子的成長,是好亦不好。
長成了大人就再也回不去了,丟下了童趣裝滿了心事。
責任和生活一點點的壓在身上,此后一生,負重前行,人生再沒隨心所欲,再無年少輕狂。
若是可以,她寧愿她的妹妹們永遠做個小孩子,家里的負擔,她來就好。
可惜她的腿卻。可恨!可恨!
云大妮摸了摸云岫的臉,“別累著了,有不懂得地方,你去問劉三伯,三伯與咱家關系好,是不會坑你的。”
“嗯。”云岫點點頭,大姐心里的想法,她懂,她都懂。
“你進屋吧,大姐。外面太陽大。”云岫怕大妮身子遭不住,連忙勸她進屋。
已經快入夏了,溫度雖然沒有上來,但是太陽卻掛在頭頂,大的嚇人,有些起得早的知了,趴在樹上長長的喊著‘夏天、夏天……’。
云大妮點了點頭,不想給妹妹們多添麻煩,自己推著輪椅進了屋。
吃中午飯的時候,云岫卻犯了愁。
云二妮一上午就在廚房里忙里忙外的,根本沒有功夫出來看一眼,自然也就不知道有和尚來家吃飯,人家來給云木匠念經超度,總不能不管吃午飯吧。
要是擱以前齋飯不齋飯的沒區別,他們家天天吃的比廟里都素凈。
但這次顧六走之前給她了留足足的銀子,讓她好好給置辦飯菜,加上村里人都來幫忙,她們家若是小氣了也說不過去。
二姐是個實誠人,別的事情她未必做的了,但是這是她爹的白事,準備的飯菜都是真材實料的硬貨,所以每份菜里都帶著油水,肉也給的足足的。
人都忙活完了,到廚房端飯的時候,有嬸子大娘問了一句那和尚的吃食呢,云二妮才發現沒有做素齋。
這是她的疏忽,可是她腦子笨,只得攤著手來找云岫拿主意。
大中午的,云岫熱了一頭汗,手里摘了一朵南瓜葉,使勁兒唿扇著,有點小風好乘涼。
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腦門的汗,一屋子的人在廚房幫忙,竟沒一個想起和尚的吃食,也是都大意。
人家來幫忙不能虧待了人家,又不能馬馬虎虎的給做份手搟面,說出去村里人會笑話她們幾個小孩子不懂規矩,云岫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大太陽。
沒一會兒,就有了主意。摘一個歪把兒南瓜,讓二妮去坡上的菜地里拔了幾個紫皮蘿卜,又在院子里掐了一把小茴香和紫蘇。
南瓜、蘿卜切絲,拌了涼菜什錦拼盤。讓二妮做了份紫蘇手搟面,又去趙嬸娘那里要了幾個柴雞蛋,炒了個茴香雞蛋。
七拼八湊的這才得了一份像樣的素菜。
四妮心疼姐姐們干活辛苦,就跑過來幫忙。和尚的這份飯菜湯汁少,她端起來不容易灑,趙嬸娘就讓她來端。
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正好跟端著碗進來盛飯的一個漢子碰到了。
四妮個子矮,那人的碗里還有半碗菜湯子,進屋是要盛湯,飯后來一口咸菜湯呢,一個趔趄,碗里的咸菜湯灑出來,些許落到了四妮端著的飯菜上。
四妮忙抬頭看看,兩個姐姐都沒看到,萬幸萬幸,要是二姐看到了又該說自己不穩當了,三姐看到更慘,三姐雖不說她,但是瞪著眼睛看她一眼,比說她一頓還讓人心里難受。
穩了步子,忙匆匆端著給和尚送去了。
原本誦經超度是需要三天的,但是蘇莊村的規矩停靈只能三天,加上天氣熱,村長他們幾個商量了,覺得讓和尚晚上也留下念經,明天就及時把云木匠給安葬了,早早的入土為安家里也好忙些別的,總不能一大家子人就等著坐吃山空了。
就來與云岫商量:“云岫,村里規矩是在家停靈三天,和尚念經也得三天,我與村上的幾個叔伯們商量,就讓這和尚在這里晚上也念經,早早的超度了不耽誤你爹入土。”
“那和尚晚上不休息,撐得住么?”晚上不讓人睡覺,云岫有些擔心人家樂意不,畢竟那大師傅是掛單的和尚,又不認識,到時候抱怨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個你放心,觀平廟等下還要過來一個廟里的和尚,到時候他們兩個輪班。今年咱們村多給廟里送些糧食也算是表示了。”
“哪能讓村上破費呢,多給廟里的錢我們出。”云岫從腰里摸出一兩銀子,塞到了村長手里。
得虧有顧六關照,要不這家里家外的,都是需要銀子的地方,沒了顧六給的這些銀子,她爹怕是只能裹了草席,寥寥入土了。
村長卻又給云岫塞了回來,還好生叮囑她,道:“你們這么大辦一場已經是頂了天的破費了,雖說你那雇主顧六爺是個實在人,但是欠了的錢,以后都得下了苦力的做工還回來的。你還小,難不成要給他家做一輩子的工?”
村長也是看著云岫長大的,云木匠這幾個孩子里面,也就這個老三腦子活,是個有想法的丫頭,平日里話不多,辦起事來條條道道的都心里有數,日后是個能抗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