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李嬸一進院子,顧六就提議道:“早上吃餛飩吧。”
李嬸正好帶來的有早上才割的新鮮大肉,云岫幫襯著一起包了餛飩。
“云岫吃了早飯就回去,還是再等一會子,我家那口子來給羊送草料,你趁著車去,也省些腳力。”李嬸問道。
“我吃了飯自己回去就行。”云岫不想麻煩人,道。
“等下趁李叔的車吧,他正好去你們村長家送個東西。”顧六道。
上次劉村長送他回來的時候,路上聊到他媳婦的病,劉村長提到了一味藥材他們這里買不到,顧六想起家里過年的時候給他送東西帶過來一些,正好一趟給送去。
治病救人的東西,用到病人身上才是藥材,放在那里只能等著被蟲吃。
“爺,你什么時候跟劉三伯認識了?”云岫記得顧六跟劉三伯也只有上次大早上趁牛車那會兒見過一面,怎么就好到了能送東西的地步了?
“你爺我朋友遍天下。”
吃過早飯,李嬸她男人趕著車來卸了給羊吃的草料。云岫正好趁著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二妮正在院子里洗東西,昨晚二娘生產時用的那一套床鋪褥子上都染滿了鮮血,二妮給卷起來收拾了拿來洗。
“你去哪兒了云岫,大早上的你的鋪窩就涼了,吃飯也沒見人回來。”見云岫回來了,二妮問道。一大清早她找不到云岫,還以為來了拐子選了個最漂亮的帶走了,再不回來都準備去找人呢,她就回來了。
“去跟顧六爺請了個假。”云岫接過云二妮手中的床單,幫忙抖了抖,晾在了繩子上。
“你請假做什么?咱家這情況那顧六爺又不是不知道,少不得要有些善心,,他不提你不說,這事也就過去了,你這么的巴巴的去請假倒白白扣了工錢。”云二妮道。
家里這會子能有收入的也只有云岫一個了,云岫要是也跟著現在家里呆著,一家老小等著喝西北風去?光她跟大姐兩個人在家縫窮,仨瓜倆棗的是吃不飽肚子的,這年頭,吃飽了再來談什么尊嚴臉面。
“顧爺心善,說不扣我工錢。”云岫解釋道。
云大妮在門口探了個頭,沒敢說話。太陽從外面照過去,門框正好擋住,整個人的上半身都在陰影里看的不清楚,只有蓋著小毯子的腿上,撒滿了陽光。
“大姐。”云岫喊道。
“嗯。”云大妮應聲,看了云岫一眼,卻又垂下了臉。
她有些不敢面對云岫。
或者說她不敢面對昨晚的自己,有些事情,做過了便抹不去,你不言,我不語,但它出現過是抹不去的。
“二娘醒了么?”云岫問道。
云大妮轉著輪椅的輪子,自己走到了太陽下面,這才大早上的太陽就亮的厲害,眼睛有些睜不開。
“醒了,吃了早飯,說身子沉,二妮幫她換了床上的東西后她又歪著睡了。四妮在屋里陪她呢。”
“那就好。”人能起來吃飯就行,那大夫說了,只要第二天能自己醒過來吃得下去飯,好好養著就沒事了。
看云大妮在太陽地里,云岫過去推著她到了院子中間的樹蔭下。
姐妹三個離得近些,說話的聲音也能小點,不會吵到二娘休息。
云大妮彳亍了好久,才鼓足了勇氣,張口說道:“昨天晚上的事,不要讓二娘知道了。”
昨天晚上聽到大夫說二娘肚子里的孩子沒氣兒了的時候,云大妮就后悔了。
她差一點,就要了二娘的命。
事后她也覺得自己糊涂,二娘畢竟養了她們這么長時候了,談不上親近但好歹是她們的娘。
要是昨天晚上真的讓大夫棄大保小了,就算那個孩子救了回來,二娘為此丟了性命,她的良心這輩子也過不下去。
云大妮一開口,云二妮就知道她說的是昨晚的事,也連忙附和道:“是的是的,千萬不能讓二娘知道。咱們昨兒晚說的時候二娘應該是昏死過的。我記得那會兒沒有聽到她喊疼的聲音……”
二娘那么厲害,要是知道自己也跟著說讓舍了她的命,還不跟當初打爹一樣拿藤條抽她。她可是親自給爹上過藥的,那藤條看上去輕細,但真的抽到人的身上,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稍微用些力氣就要皮開肉綻了。
云二妮想到那根藤條,心里就有些發憷。
“昨晚什么事?我昨天緊張的要死,腦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事都記不得了。”云岫揉著腦門一臉不知所措的說道。
云大妮云二妮對視了一眼,當下就明白了,這事首先得自己忘了才算真的忘了。
昨晚那事,就當不曾存在過。就跟他們云家的老五一樣,過去了就得過去,日子是活著的人一起過的。
云岫在家里呆了半個月,二娘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來。她們娘幾個相處也都跟從前一樣,那晚的事誰也沒有提過。
這會兒是夏天最是悶熱的時候,熬過這幾天,小風一吹,卷著一絲清涼,秋天也就改到了。入了秋地里要做的農活多,她得早點回顧六那里,給顧六搭把手,要不等入了秋,他們兩個就算是熬夜打黃昏的,那一地的莊稼也收不完。
沒成想,當天下午云家的院子里,卻闖進了一個瘋女人,撒潑打諢的,一番鬧騰,絆住了云岫回去的腳步。
那婦人頭上扎了個藍紋黑底繡花額帶,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露出的手腕有些水腫的發福,臟兮兮的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灰塵,罵起人來字字珠璣,毫不膽怯,大有一副要拼命的勁頭。
“小賤.貨你給我出來!當老娘死了么,你能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那婦人進了院門就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罵了起來。
“不要臉的賤胚子,勾搭別人男人你也配?真是山上的狐貍精你浪的出奇,躲在窩里不夠你騷的了你跑出來浪?姑奶奶今天不給你點顏色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
云岫正跟云二妮在井邊搬了個小板凳,守著倆大盆,洗縫好的衣服,云大妮在樹蔭下面做針線活,四妮也搬了個小板凳,乖乖的坐在那里幫大姐穿針線。
突然出現這婦人,進門二話不說就破口大罵。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三臉不知所措。
云岫起身,擰著眉問道:“大嫂子,你找錯人家了吧。”
這人話里話外罵的這么臟,是抓奸走錯門了?
這種事她聽村里婦女們聚在一起做活聊閑天的時候說過,他們隔壁村有戶姓馬的賣油郎,跟一個小寡婦不干不凈的,他媳婦怒氣沖沖的跑到寡婦家里面罵了半天,后來發現找錯門,跑到鄰居家了。
說到底是男人們犯得過錯,偏要找女子的錯,說到底還是撿軟柿子捏,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家里把自己男人打一頓,鎖在屋子里不讓他出來,外面就算全是狐貍精也礙不著她們家。
要她看啊,偷腥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顧六上次都說了,什么時候世道上侵豬籠的時候奸夫淫婦一對塞進去了,那些老頑固才知道自己錯到哪里了。
那婦人橫眉豎起,掐著腰往大門口一站:“姑奶奶我找的就是你們家!”
那婦人仔細打量了院子里的四個人,走到云大妮跟前要掀她腿上的小毯子。
云岫忙上前攔在大姐前面。“你要干嘛!”這人有病吧,到別人家里亂罵一通,還要對大姐動手,真當自己是鬼差出巡哪兒哪兒都是他家的地盤了。
那婦人力氣大極了,一把就將云岫推到了地上,伸手掀開了云大妮腿上的毯子,往肚子那里看了看,又給蓋上了。
四妮連忙上前將三姐扶起來。
云岫爬起來也生氣,這人是個瘋子?
“請你出去,再不走我到門口喊一聲,村里面的人馬上就都過來了!”
婦人冷笑一聲:“喊啊,我求你把你們村里的人都給喊過來。我倒要看看,丟臉的是誰!”
云岫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個瘋女人到底在找誰。二娘?二娘在屋子里做小月子,連床都下不來。
婦人見眼巴前兒的人沒有一個是她要找的,就問道:“你們家剛生完孩子的呢?
還真是找二娘的?
“你找我們家生完孩子的人干嘛?我們姐妹幾個你看誰像是生過孩子的。”云岫不悅的質問道。
不知她到底有何意圖,也不知道她要找的到底是不是二娘,但這個架勢就算是,也不能讓她瞧見二娘了。
那婦人看了看院子里的一堆破衣爛襖的,里面有一個跑了絮的枕頭,突然‘啊’的一聲大叫,跑了上去一把抱在懷里
“兒子!我那苦命的兒子啊!你爹跑了,他不要我們娘倆了,他不要我們了。那個負心漢,他跟那個騷狐貍精跑了,娘要你,你還有娘,兒子你還有娘……”
就見那婦人抱著枕頭,滿臉帶笑的一步一哄的,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兒子乖,乖兒子……”一哄一晃間竟唱起了童謠“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哭啼啼要媳婦,要媳婦兒,干嘛呢,點燈說會兒話,吹燈做個伴兒,做襖襖,做褂褂,做鞋鞋,做……”
“大姐,這人是個瘋子吧。”云二妮將四妮拉倒懷里,往后退了退說道。
“云岫,看怎么的把她轟趕出去,腦子不清白了,亂跑到咱們家的吧。”云大妮說道。
家里本來就不太平,這些天來事情連連的,這個時候再來個瘋子再鬧一場,這不是添堵呢,看著心里都煩躁的很。
云岫走上前去,伸手要扶著那婦人出去。
那瘋婦人見有人來了,抬手就胡亂揮打一通:“賤人!賤人!你搶了我的男人,還要來搶我的孩子么?你這個賤人!滾!滾啊!啊——!”
云大妮怕云岫被傷到,忙將她喊了回來。
“要不拿個竹竿子嚇唬嚇唬她?”院子里有撐晾衣繩的竹竿子,云二妮拿起一根問道。
云大妮制止了她,道:“算了,她這個樣子想必也是個可憐人,應是家里人沒看住才跑出來的。”
那婦人突然轉換了神情,一臉笑瞇瞇的指著云木匠之前做工的小木屋說道:“相公!相公,妾身可算見到你了。”
將懷里的破枕頭托在面前,邊走邊獻寶似的“相公你看,兒子!你的親生兒子!我生的,嘿嘿,我給你生的!那賤人的孩子沒活下來,咱們兒子活下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沒走到小木屋,那婦人卻兩腿沒了力氣,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報應!都是報應!你們會遭報應的!”
云岫當下就冷了臉,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里跑來一個瘋子能跑到半山腰來,進門兒就發瘋。
婦人正在那里哭喊著,就聽到外面村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