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六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把他的胡麻地都逛了個遍,云岫癱坐在椅子上直喊走不動了,到底是男女有差,兩個人平日里一起上地下地,鍛煉的都是一樣的不顯得出來,今天突然走這么多路,她早就累垮了,顧六卻依舊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回到家里,顧六喝了口涼茶,又讓李嬸她男人駕車,帶著他去蘇莊村找劉村長商量事宜去了。
云岫實在是累到了,午飯沒吃就倒頭睡去。
蘇莊村人多地少,每年秋收的時候,忙完自家農活,家里的勞動力就無所事事了。
不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吃酒耍牌,就是晃晃蕩蕩的自己到鎮上去找活做。勤勞的總是少數的,大多數鄉下出身的,進了陳就畏手畏腳的不敢說話,也不會說話,生怕有個什么的被人嘲笑,越是這樣就越不敢出去了。
久而久之,愿意在農閑時候出去做工的人就少了很多。
都是十幾二十的大小伙子,閑了就滋事生非,幾口黃湯下去,你欠我的,我少他的就吵起來了,遇到脾氣爆的,少不了要動手流血。
每到這個時候村長就特別忙,東家長西家短的村南村北的斷些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
不久前,劉村長專門拎了幾只野兔來找顧六。
顧六爺地多人少,家里統共就雇了云岫一個長期下地做活的,這秋收春種,都需要人手,雖說顧六爺地里的活有熟識的人經常來干,但是云岫是他們蘇莊村的,熟人在內部好辦事,有云岫在中間站著,顧六爺多少能給點僧面。
劉村長早早地就跟村里漢子們打過招呼了,今年秋天一個出去的都沒,大家伙有聽別的村子人說過,北山顧六爺是個好雇主,吃得好、工錢多、不拖賬、人心S良,天氣熱的時候還給綠豆湯喝。
只要肯下力,按照顧六爺的要求把地里活干好了,在家門口干活,比去鎮上給地主老財賣命賺得還多呢。
錢多,事少,離家近,妥妥的人生目標啊。
這種好事,自是人人歡喜,都知道能攀上顧六爺這門好路,多少沾了云家老三的光,云二妮這幾天出門都覺得,村里人看她個個眉開眼笑的,跟瞧見銅版子了似的,瞧的她心里發毛。
云岫下午就起來了,屋里悶熱,她洗了把臉,在廚房找了些吃食,發現顧六還沒回來,就跟李嬸兩個人把家門前的那塊菜地收拾了。
直到天黑才聽到馬鈴鐺,叮呤咣啷的響起,云岫丟下腿上的小七就迎出門去。
去的時候馬車上空空的,就拉一個顧六,馬蹄跑起來嗒嗒作響。
回來的時候大大小小一車的東西,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好的歹的,都是村民的一片心意。
村里人在這種情況下是實打實的實在,雖說窮的叮當響,著實拿不出啥好東西,但是只要覺得顧六爺家沒有的都給往車上裝。
盛情難卻,一個兩個的,車里面就塞不下了,顧六爺只能坐在車邦子上晃蕩回來。
李嬸怕小福子下了學吃不上飯,做好了晚飯,跟云岫打了招呼就先回去了。
孩子學習太累了,當娘的心疼的緊,學習這事替不了,做飯端茶的,件件都放在心尖子上,能給照顧到的,肯定第一個要替他們做好了。
家里就剩云岫一個了,給他們兩個人端上涼茶,又替顧六打了打身上的塵土,好好一個小伙子到村子里走了一趟,黑衣黑褲上弄得都是灰撲撲的,加上顧小七過分膩歪蹭上去的貓毛,就這顧六也好意思說自己干凈。
收拾停當,云岫就徑自去搬車里的東西。
車里倒是有些有用的好東西,鼓囊囊的艾草用細麻繩系好了扎成長短一樣齊的捆,裝在麻袋子里。足足有三大包,云岫將這個單獨拎出來,單放在屋檐下。回頭曬干了制成艾絨①,續上棉花,給顧六做T薄褥子鋪上。
之前陰雨天,她就瞧見顧六面沉如水,抱著膝蓋直往火邊蹭,嘴上不說,也知道他身上難受。
云岫她娘還活著的時候,下雨天也腿疼,是懷頭胎的時候淋了雨,涼氣入了骨子,一到陰雨天就咬著牙的疼,跟顧六那樣子,像極了。
村里老人都說艾絨治風濕,日久天長熏著,也能緩解他的病癥。
李嬸她男人歇了一會,也過來幫忙,看著車里至少百十斤的大冬瓜,砸了咂嘴。
“岫姑娘,勞煩你個事,能不能給我找T破手巾撘一下。”李嬸她男人搓著手,不好意思的開口道。
冬瓜有絨刺,弄到衣服上,回家媳婦又該擰耳朵了。自從兒子去了學堂以后,媳婦收拾的人就剩他一個了,說是耳朵連著腦子,擰了耳朵念書就不靈光了。
遞上毛巾,云岫也伸頭往車里望了望,好家伙,那冬瓜跟頭小豬崽那么大,一抱來寬,又高又大的。
“搬得動么李叔?要不我進去搭把手,咱倆一起抬著。”云岫在外面探著頭問道。
李嬸她男人揮了揮手,“不用,這都是小意思,我年輕的時候跟著六爺,百十斤的大石頭我一只手都扛得起來,別看你李叔奔四的人了,我這一膀子力氣可不輸別個。”
扶著車轅子一下子就跳上馬車,動作干凈利落。
“呀!有鬼!”身子還沒彎下,李嬸她男人就大喊一聲,連車門框子都沒扶穩,跌跌撞撞的就滾了出來。臉色驚恐的指著馬車里面慌聲喊著:“鬼……鬼……女鬼!”
顧六聽到動靜,也放下茶杯匆匆趕來,看著他一臉茫然的問道:“哪里有鬼?老李你天黑看岔眼了吧!”
活了二十多年,顧六還只在廟里見過菩薩,道場見過神仙,活生生的鬼他可是從來沒見過呢。
李嬸她男人雙手指著馬車里面,抖得跟個篩子似的,說話都不利索了:“它……它……它在冬……瓜后邊……長……長頭發的女鬼……”
一句話沒說完就后退了好幾步,撞到了門口的竹籬笆,又把自己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挪著步子站到了顧六的身后。
三個人豎著耳朵停了好一會兒,馬車里的鬼也沒有再發出生想來。
顧六上前伸手就要進去,他到要看看那鬼,到底是何方神圣,剛走到車前,被云岫攔了下來。
“爺,我聽說妖鬼怕火,不如我們將馬匹解下來,將車燒了吧。”云岫提議到。
那么大的冬瓜,定是成了精才長得如此與眾不同的,他們肉體凡胎的,怎能與妖鬼做斗,不如一把火燒了它的原身,倒也干凈。
“爺這馬車金貴,怎么能因為區區小鬼鬼就放火燒了呢?”
這馬車上的頂子是他從望京出來的時候,貴妃娘娘贈與的,是郇家專門定做的,上面的云紋暗花是郇家的標識,到郇家哪個金鋪銀莊的,都能換到真金白銀。
以后千金萬銀的置田購地,可全指望它了!就算是他拼了進去跟鬼打上一架,這馬車也不能燒。
云岫舉著燭臺,雙手顫巍巍的,死死的盯著車門那里,生怕一個眨眼間,那鬼就從里面跳出來。
顧六白了她一眼,怒其不爭氣道:“云岫!你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孩子一樣,膽子小到害怕鬼呢!”
云岫往身后瞧了一眼,她這么大的人怎么了,她很勇敢了好不好。
已經當了幾十年大人的李嬸她男人,害怕的都躲到廚房那里去了。在窗戶那里舉著個鍋拍擋著臉,一副誰也看不到他的樣子。方才力大無比的豪情壯志,早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岫?”
聽到喊自己的名字,以為是顧六,云岫頭也沒回,期期艾艾的應聲。
“云岫……”聲音有些綿長,卻帶著一絲令人害怕的震顫。
“我在,爺您喊我就喊我,別那么嚇人成么!”以為是顧六故意這般嚇唬她,本來就害怕的要命,還要喊她名字嚇人,云岫不滿抱怨道。
“是云岫么?”那聲音猛地提高了音調,問道。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云岫的手腕子,軟綿綿的,有些冰冰涼的,一下子就嚇得云岫涼到了心窩子,手里的燭臺也差點丟掉。
“我,我,是我!”那手扯著她晃了晃,又攔過她的肩膀,讓她安定。聽得顧六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云岫這才睜開了眼睛。
方才云岫將蠟油滴到了他的手背,燙了好幾個紅花,顧六正咬著牙直甩手。
云岫拍拍胸脯,看清了面前的顧六,這才定下魂來。
“爺您說話能正常點么?別拖腔拉調的嚇唬人。要不還沒見到車里的鬼,我就先被您嚇死了。”云岫不滿的抱怨,鬼還沒嚇到她,倒是被顧六這個假鬼給嚇死了。
加上一雙冰涼的雙手,突然握了上來,任誰都得以為是鬼來了,這人真的是惡趣味,自己不害怕,就以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膽子大。他這么厲害,回頭給他請個伏虎羅漢還是怎么的?
顧六扯著她的腕子后退幾步,道:“喊你的,可不是我。”
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喏,車里的鬼在喊你。”
只聽又一聲綿長凄慘的聲音從車里傳了出來:“云岫,是你么……”
有氣無力的,卻帶著一絲輕微的顫音,在夜色里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云岫的嚇得緊緊抱住身旁的顧六,她渾身的汗毛孔都已經張開,雞婆疙瘩從后背到手腕,腳下已經走不動道了。
是李嬸她男人去搬得冬瓜,為何這鬼卻獨獨一個勁兒的念著自己的名字,難道鬼也知道撿害怕她的來欺負么,還是女鬼也要找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來奪舍么?
云岫這會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雙手緊緊地攥緊,將腦袋埋在顧六懷里,鼻息間都是顧六的味道,顧六回來沒有換衣服,汗味混雜著塵土,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竟讓她心底有些安定。
顧六胳膊被她抓住,步履有些踉蹌,倒不是怕鬼,是這丫頭勁兒太大,胳膊是真的疼,可見平日里那些好菜好飯吃下去都長成力氣了。
抱著她又往后推了幾步,忙接過燭臺,舉到身前,以照亮車里的景象。
映著昏黃的燭光,車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只見一只手,如同一從地獄爬上來的觸角一般,要在這夜色中,抓住爬出來的那一絲希望,哐啷一聲,撞到了什么,不一會兒,那雙手扶在車門上,指甲上泛起盈盈水漬,仔細看去,紅艷艷的反著光。
應該是沾染上的鮮血。
指節分明,蒼白枯瘦,就如同暮秋荷葉枯萎后,殘破的葉柄,雖尋常,卻讓人心生恐懼。
“云岫,你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