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三聲,只見那鬼從車后挪動幾步,露出整張臉來。
“二娘?”云岫訝然道。
車上那人頭發披散,面色蒼白,臉上盡是污漬,黑灰相間已看不出男女,一雙眼睛飄忽閃爍,神色中寫滿了惶恐。
“云岫!”看到云岫,二娘癱坐在車邦上,滿目淚痕。
知道是人,大家這才放下心來,云岫伸手將她攙扶下來,卻見她衣服上鮮血淋淋,手上也有斑斑血跡。
云岫先帶她洗去了臉上的鍋底灰,又給她找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換上。
盛夏晚上悶熱,幾個人就在院子樹下,圍桌而坐,三個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二娘,等著她給個解釋。
畢竟大晚上的,帶著一身鮮血,躲在馬車里從家里逃出來,總得有個緣由。
二娘嘴唇咬的紅腫,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云岫,我把李三郎給閹了!”
“那李三郎呢?死了?”云岫焦急的問道。
若是二娘把李三郎殺死,到時候李家報官,追查到這里,以顧六別人的事與我何干的性子,未必會包庇。
二娘搖了搖頭,眼神發愣,幽幽的開口道:“他殺了那個老賤婦,就以為我會跟他好了。我騙他脫下褲子,要不他行那事,趁他不備,一剪子就把他那勞什子剪了下來,干干凈凈,以后他再也禍害不了我了。”說罷,二娘眼神里閃過一絲亮光,似是如愿以償的欣喜。
“那他人呢?”云岫追問道。
“血流了一地,他躺在地上跟條死狗一樣,嘴里面連人聲都發不出來,嗷嗷的直叫喚?!?
說著,二娘的眼神溫柔下來。
她這半生苦難,并非天災,皆屬人禍,這下好了害她的人,終于全都遭了報應。
一抹詭秘的笑意,自嘴角抹開,讓人心里發毛。
顧六眉頭緊皺,開口問道:“李三郎殺了誰?為何要殺那人?”
殺人可不是個小事,,保不齊等下官府就得追過來。
“云珊。”二娘抬起頭來,眼里滿是大仇得報的喜悅。“云珊那個老賤婦終于死了?!?
云岫身上一陣寒意,原本寬慰她的手,也猛地抽了回去。
這會子她冷的發抖,不覺得就往顧六身邊偎了偎。
云珊是她姑姑的名字,她自認對姑姑厭惡至極,那人不但愛占便宜,還總是一門心思的算計別人,當初若不是自己起夜聽到了她們的談話,恐怕早就被騙婚,做了虎子的便宜媳婦了。
但討厭歸討厭,村上一多半的都討厭她姑姑,但總不能因為討厭誰就把誰殺了吧。顧六教過她的,就算是惡人也有活著的資格。
聽到李三郎殺了她那個人人厭惡的姑姑,云岫還是蹙了眉頭,他們這般行徑,著實過分。
二娘握起云岫縮回去的手,笑的像個孩子,歡喜都進了眉眼了:“云岫你知道么,我的仇,終于報了,不虧!這輩子不虧了!”
笑著笑著,就嗚嗚的哭了起來。
云岫不安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顧六,顧六正抱著小七一下一下的擼的開心。
“爺,回頭官府追來怎么辦?”這人也真是心寬,等太陽出來了,官府的人追到這里,顧六這個主人家也脫不了干系。
“官府來人了,我就跟他們走,絕不給你們添麻煩?!倍锍雎暤?。
她原本從家里跑出來就是害怕連累到家里的姐妹三個,就算李家報官,在云家尋不到她,云大妮云二妮又完全不知緣由,就算是追查起來,也與他們無關。
原本她想趁人多手雜,躲在這輛馬車混出村子,沒成想竟然一路把她帶到了這里,聽到了云岫的聲音她才知道這是哪里。
云岫也是她的女兒,不連累那仨孩子,她也不會連累云岫的。
“走什么?人又不是你殺的,你只不過是閹了到你家意圖對你不軌的惡徒而已,回頭來了賠他些錢財罷了?!鳖櫫^也沒抬,自顧說道,還不忘加上一句:“云岫,回頭還是記你賬上啊。”
云岫一臉黑線,顧六爺真是貴人不知百姓苦,官老爺們哪里會管你的意思,故意傷人就是你的不對,來了腳鏈鐵鎖一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到衙門口走一遭,看看錢口袋再說別的。
夜深了,顧六抱著睡得咕咕念經的小七回房睡覺去了。
李嬸她男人也早早地就趕著車回家去,明天他還得早起送李嬸過來。
院子里只剩下云岫跟二娘兩個人,困意來襲云岫也有些撐不住了,一個勁兒的直點頭,與她對坐的的二娘支在桌子上,早已瞇上眼睛昏昏小睡了。
云岫輕輕拍了拍她,道:“二娘,要不咱們回屋休息吧?!?
這會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子時間呢。
二娘搖首婉拒,她在屋子外面,到時候衙門的人來了,就說是要自首伏法,若是明早從床上把她抓起來,到時候云岫就算是有顧六爺庇護,也脫不了包庇的罪名。她已是如此,不想在連累不相干的孩子們了。
云岫勸說不動,只得陪她在院子里呆著。所幸夏天溫熱,就算是在外面過一夜也無大礙。
一大早的,地上就被曬得熱氣蒸騰,云岫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亮的刺眼了。
顧六站在一旁,手里拿了雙筷子,方才夢里掉落那個把她砸醒的大蘋果,恐怕就是顧六丟的了。
猛地想起來昨晚的事,云岫忙開口驚愕:“官兵來了?!”
顧六拿筷子又敲了她一下,“官兵沒來,飯來了,快去廚房端飯。”
云岫忙打水胡亂洗漱一下,就趕到廚房。天熱做的涼面,二娘正幫忙切黃瓜絲,小福子今天竟然也跟了過來,瞧見云岫進來,抿著嘴笑的咯咯作響。
端了桌上最大的一碗面放到云岫手中:“云岫姐,吃飯?!?
“你今天不去上學了?”云岫不禁笑著問他。
自從在顧六的幫扶下小福子入了學堂,李嬸夫婦倆就把兒子上學這事放在了頭等重要,恨不得天天把他鎖在學堂里面念書,非年非節的見到小福子,真是稀奇。
“夫子家要割麥子,給我們放了半個月的田假。這次學期考我得了第二名,夫子都夸我聰慧,日后好好學一定能拿功名的,我求了好久我娘才帶我來六爺這里的,云岫姐我好想你呀?!?
小福子站在云岫身旁,抱伸出小手要抱抱,被站在門口的顧六爺一個凝視,嚇了回去。
“都擠在里面磨磨唧唧的干嘛呢,還不快都端出來,吃了飯爺還有事呢。”顧六在門口臉色不悅的催促道,這么大的孩子了,念了一學期的書竟然連男女有別都沒學會,教不嚴師之惰,是夫子的失誤了。
李嬸慌忙將涼面小菜都端了出去。
吃過早飯,快晌午的時候,衙門的差人們就來了。
沒帶鎖鏈子,也沒拿鐐銬??h太爺帶著四個衙役,跟著四個抬轎子的轎夫一起,恭恭敬敬的在門口下了轎子。
“六爺。”縣太爺一臉諂媚,眉眼慈善。
顧六拿著本書躺在樹蔭下,看的認真。
縣太爺又稍稍提高了聲音道:“六爺?!?
顧六拿眼梢瞥了他一眼,眉頭微皺:“你是?”
“小的思口縣縣令,史弘文?!?
“是新來的縣令啊。”說著顧六放下書本就低頭找鞋。
史弘文忙提起腳邊的鞋為六爺穿上,穿上鞋,顧六才換上一副笑臉。
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史縣令坐啊?!?
史縣令忙感恩戴德的屁股沾了一個邊,小心坐下。
“六爺,小的是來求您賞一個人的。”抬眼看了看顧六爺,神色如常,這才繼續說道“蘇莊村的云氏,聽說……”
“那云氏殺了人?”打斷他的話,顧六問道。
縣令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不是人命案?!?
“謀了財?”
“沒有沒有?!笨h令連連否認。
“哦,那你找她何干?”
縣令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吞了口口水,平了平心神,才道“是這樣的六爺,鎮上的大夫李三郎把云氏的小姑子捅了,云氏把李三郎給閹了,現在那李三郎已經抓捕歸案,只是云氏卻還沒有找到。聽說云氏的三女兒在六爺這里做工,若是……”
“被捅那個死了么?”顧六問道。
“死倒是沒死,只是傷到了心肺,只能躺在床上,落了個活死人的下場?!笨h令如是答道。
“李三郎死了么?”顧六又問道。
“也沒死,傷口已做處理,現在正在牢里壓著呢?!?
縣令暗自揣測,這六爺不提云氏的事,卻把案情打聽的詳細,到底用意為何。
“既然一個人沒死,兇手你也抓到牢里了,那你不去審案,到我這破地方干嘛?”顧六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不滿道。
“六爺,那閹了李三郎的云氏……”
顧六擺擺手道,“小事一樁,就算在望京城買懂醫術的奴才也不過百十兩銀子,一條勞什子(你們懂就行,縱橫說不可說不可寫,文明和諧)往多了說,賠他二十兩也就頂了天了?!?
扭過頭朝屋子里喚道:“云岫,取二十兩銀子給縣太爺?!?
云岫忙拿了兩錠十兩的銀元寶出來,放到了史縣令的面前。
“六爺,這不是銀子的事,是人……”史縣令急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了。
他來是要將那云氏抓捕歸案的,奈何顧六爺這尊大神裝聾作啞的,拿二十兩銀子就要將他打發了,那李家世代從商,哪里缺這二十兩銀子呢。。
“什么人,不知道。家里就我跟這小丫頭倆人。”顧六脖子一仰,嘴角撇了一絲笑,問道:“縣令大人不走,難道還準備留下來把我這三間破茅草屋屋搜查一遍不成?”
“不敢不敢?!笔房h令拿顧六沒辦法,只得悻悻走人。
顧六爺望著他的背影,不忘好心提醒道:“云岫,快將銀子給縣令送去,好給那李三郎做醫藥賠付?!?
帶著銀子回去的路上,史縣令氣的連轎子都不坐了。方才在門口候著的衙役見大人一籌莫展的樣子,湊上前問道:“老爺,那顧六爺是什么身份,值得您這么捧他?”
這新來的史縣令可是望京城都有人的厲害角色,軟硬不吃的,縣里的地主老爺們,哪個見了史縣令都要嚇掉一層皮,怎么這荒郊野外的一個種地的顧六爺就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