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子她沒見過什么世面,總覺得舉人老爺已經(jīng)是厲害到天邊的人物了。
畢竟南和縣就那么大的地方,攏共出過一個舉人老人,連縣太爺都要客客氣氣的跟他說話。
縣里面的人哪家不是羨慕的很。
沒想到,日后到了望京城走了一圈。
縣太爺算是什么?在望京城最繁華的酒肆二樓擲一塊石頭,砸到的都得是個三品大員。
只有走出了小山村,才知道自己那時候的目光,有多么狹隘。
她又自笑。
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可不就是狹隘么。
好在她碰上了六爺。
云岫仰起頭來,望著顧六,明媚一笑:“爺,多謝。”
顧六被她謝的猝不及防,笑著應(yīng)下,“光嘴上說說,可不是不夠誠意的。你要是真的感謝,至少要拿出些真家伙吧?!?
說著把臉湊了過去。
云岫偷偷朝歐田方向看去,他正埋頭在書里面,看的癡迷呢。
“吧唧?!?
顧六嘿嘿一笑,看著害羞的小丫頭,眼神里盡是溫柔。
這些天的壞心情也都一掃而去。
再往前走,入了白馬郡地界。
眼睛所看到的景色,就大有不同了。
天空中霧迷迷的蒙著一層昏黃,土地的顏色都變成了干巴巴的黃。
官道兩邊不再有綠茵茵的灌木樹叢,也沒有遮蔽的樹蔭什么可以乘涼。
兩旁的田地里種著莊稼,田埂路邊,三五棵的散落著各異的樹木,有的似蘑菇,有的像云朵。
姿態(tài)各異,卻沒有一樣跟她見過的相同。
“爺,咱們還在大陳境內(nèi)么?”
云岫有些糊涂了,怎么小瞇一會兒,睜眼就到了不同地界了?
別說花草樹木不盡相同,就連掩映著的房屋,模樣也跟她見過的不相同。
她探著脖子往外面看,好奇的眼睛都舍不眨。
顧六解釋道:“出了鬼見愁,思鄉(xiāng)不禁愁。往關(guān)外走,叫做鬼見愁,往關(guān)內(nèi)去,就叫做歡喜關(guān)了。正是因為從歡喜關(guān)起,把雨水留在了富饒的關(guān)內(nèi),而風(fēng)寒則被擋在了關(guān)外。”
歡喜關(guān),可是關(guān)內(nèi)老百姓填飽肚子的重大功臣!
云岫頷首,確實是沒有雨水的地方。
黃土地都干裂的起塵土,也不知道這里的人都是怎么洗漱沐浴的。
繞過一片陰涼,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幾戶人家,房子做了一道門的模樣,依山而建。
只不過,也只有一道門佇立在那里了。
“爺!他們的房子好怪!”
她活了這么大年紀(jì),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人家呢。
聲音驚動了歐田,他也探著頭去看。
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書里面可是沒有講過的。
兩個人乖孩子似的望著顧六爺,等著他給一個答案。
顧六講道:“那是土窯。白馬郡多風(fēng)沙,少降水,當(dāng)?shù)乩习傩沾蜃嫔暇褪峭谏搅簦≡谏蕉蠢锩娴??!?
“他們怎么那么大的勁兒把山挖開的?”云岫好奇道。
“他們的山,里面是黃土?!?
“下雨了黃土不會成泥漿么?”
“少雨的?!?
……
夫妻兩個一問一答,好不般配。
歐田在一旁看了一眼,眼神里閃過一絲明滅。
稍縱即逝后,又安生的低下頭,繼續(xù)的去看手里面的書卷了。
到了白馬郡,一行人直奔白馬郡府衙。
出了關(guān)外,地廣人稀,就不再設(shè)置州府了。
以郡為府,下設(shè)各縣。
海晏縣雖在數(shù)百里之外,可依舊是隸屬于白馬郡的。
歐田既然到了這里,直接去找白馬郡郡守述職,也省的多跑一趟。
順帶顧六也要去城里兌換一些銀子,郇家的銀鋪,在海晏可沒有設(shè)立鋪子。
要想兌銀子出來,最近的地方就只能到城里面來了。
云岫一聽他要歐田自己去找郡守述職,心里面就有些忐忑:“他這會兒呆呆傻傻的,萬一說錯了話,怎么辦?”
歐田的病還沒好呢,把他一個人丟進去,未免有些太不道德了。
顧六挑眉:“他連書本都看得懂了,你還覺得他是個傻子?”
云岫拍他:“誰說他是個傻子了?我是說他記憶還沒恢復(fù)呢。”
失憶和傻子,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顧六看著歐田進去的背影,不屑的撇了撇嘴,剛剛在馬車的里的時候,他就瞧見了那小子眼神里面閃過一絲傷懷。
失憶的人看到人家夫妻和睦,會傷感?
那臭小子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回復(fù)記憶了。
又想纏著他媳婦,才不愿意說出來的。
可惜心思淺了些。
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爺,你愣著做什么呢?”
遠遠的,云岫笑著喊他。
小丫頭好不容易看到熱鬧了,頭一件事情就是鬧著要來集市里面逛一逛。
他讓李嬸夫妻倆找了個客棧休息,專門領(lǐng)著她來逛集市的。
好些日子沒有看到鋪面人群,加上白馬郡的很多玩意東西都跟關(guān)內(nèi)不同。
街邊的小吃點心也別具風(fēng)格,她本來就是小孩子習(xí)性,有顧六的縱容,就更是淘氣了。
“爺,這個也要。”她指了指沒見過的一長烙餅,眼睛里面滿是渴望。
顧六付錢,包了一份。
“爺,我要吃糖?!彼痔嵌际前咨?,紅色的酥糖她還沒見過呢。
六爺給銀子,又多拿一份東西。
幾條街巷走下來。
兩個人終于摸到了郇家的銀鋪門前。
貴妃娘娘出身郇氏貴族,又是出了名的富庶。
當(dāng)年衛(wèi)國公郇老爺子為了生意往來的便利,不惜重金在各地開設(shè)銀鋪。
如今郇家的銀鋪,大陳誰不蹭用過?
就連皇上都不止一次的稱贊老爺子明智。一勞永逸的省去了護送銀錢的麻煩。
顧六從懷里摸了一個令牌出來,銀鋪的掌柜的看到牌子,馬上笑臉相迎。
“是六爺吧,前些日子主子就來了消息,說是六爺您日后要來,要我們好生伺候著。”
讓人上了茶點來,又依照顧六報的數(shù)目準(zhǔn)備銀子。
出門的時候,連他們大包小包買的東西,都專門派了兩個小伙計跟著送回了客棧。
吃了些飯菜,顧六大手一揮,“咱們繼續(xù)趕路吧?!?
銀兩補齊,早早的到了海晏,也好去辦正事。
“不等歐田了?”
云岫有些猶豫,歐田還在郡守府上,到現(xiàn)在沒有出來呢。
顧六隨口敷衍道:“他被白馬郡的郡守扣著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為什么?”
“哦,這是關(guān)外的規(guī)矩,要核實身份的?!?
這話是他隨口胡編的,反正歐田的腦子已經(jīng)開竅了,又是在他日后常駐的地界。
送佛送到西,這到了西天連大門都給開開了,自然是不用他們再來照顧了。
云岫聽他這么說,也就信以為真。
“既然是官家規(guī)矩,那咱們就早些出發(fā)吧?!?
她擔(dān)心歐田,更擔(dān)心六爺?shù)恼隆?
畢竟歐田只是朋友,而六爺才是她心尖尖上的夫君。
馬鞭子一揮,滴答滴答的又趕路了。
沒了病號在身邊礙眼,顧六也不著急趕路了。
之前恨不得日夜兼程,就是為了早日把拖油瓶給丟到合適的地方。
就剩他跟小媳婦的時候,自然是希望走的越慢越好,反正跟小媳婦一起呆著,他巴不得一輩子都依偎在一起呢。
云岫倒是不知道他的這些小心思。
只當(dāng)是他體諒著這些日子趕路,自己身子實在是勞累。
才如此貼心的。
原本兩天的路程,愣是晃晃悠悠的走了四五天,到第五天半晚,才落腳在海晏縣城里面。
為了避開歐田后面跟上來,顧六專門私下里交代李叔,繞開了一些路,好跟歐田錯開。
只是他們到了海晏,落下腳步,讓李叔去打聽才知道。
新上任的縣太爺,遲遲還沒有趕到,可前任縣太爺不知道什么緣故,也失蹤不見了。
如今縣衙門里面群龍無首,只有一個能管事的老縣丞,還耳聾眼花,一心盼著新任縣太爺來了,他好告老還鄉(xiāng),回家抱孫子呢。
“爺,那白馬郡守怎么會還沒放人呢?”
云岫有些急了,該不會是歐田一個人在來的途中頭疼發(fā)作,出了什么意外?
“興許是有別的事情耽誤了,畢竟這海晏地界寬大,人口隨少,可土地大的遼闊。”
按理說,點某那事,去照個面,打個招呼就成了,把人扣著好幾天不放?不應(yīng)該啊!
“真的么?”
“爺還能騙你不成?”
嘴上這么說著,私下里,顧六還是派了李叔,再回一趟白馬郡城里面,打聽一下海晏縣令的下落。
這邊李叔前腳剛走,后腳,縣城里面就發(fā)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前任縣令消失不見,不是失蹤,也不是落跑了。
而是被人謀害,尸體就沉在了府衙后面的荷花池里,還綁了石頭,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
要不是府衙里干活的婆子想著主子不在,偷偷把孫子領(lǐng)進去玩耍。
小孩子頑皮,意外翻身掉了進去,大家跳池子里救孩子,這才發(fā)現(xiàn)了前任縣太爺?shù)氖住?
審案斷案的老爺都被人殺了,這事自然是沒有人敢審問了。
人命官司,又牽涉到朝廷命官的事情。
便是老縣丞,也不想沾惹上這些麻煩。
囑咐府衙上下提高了警惕,誰都不要走遠了去,眼巴巴的翹首以盼。
就等著新上任的縣太爺能夠早些個赴任。
好給他們主持公道了。
至于他們心心念念的新任縣太爺呢?
還真給顧六爺一語成讖了。
如今正扣在白馬郡的衙門口里,十幾雙眼睛盯著不準(zhǔn)他出門呢。
歐田一臉沮喪,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重復(fù):“能放我去見一眼郡守大人么?下官眼下赴任在即,真的是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這都六七天了,被關(guān)在這里,郡守大人也不出面,就留幾個粗實的婆子在他耳邊碎碎念著。
他想逃跑,可前后門都有提著刀的官兵把守,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出去啊。
那幾個婆子也不回答他,只一味的勸說道:“公子,只要您跟小姐一成親,想去哪里咱們也不敢攔著。”
“我……”
歐田欲哭無淚。
他活了這么大,怎么也不曾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被上峰鎖在府里,逼著跟其女兒成親?
而且上峰的女兒,還是個傻子。
他是裝瘋賣傻了幾天的,可是自己那個不過是為了想跟云岫姑娘多親近親近,也沒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出來。
可是這花家姑娘,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