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郡。
郡守李大人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當初金榜高中,為了造福家鄉父老們,毅然決然的放棄了望京城的高官厚祿,回了白馬郡。
從末九品知縣老爺坐起,一步一個腳印的坐到了白馬郡的郡守之位。
一個從白馬郡出來的郡守大人,知道關外的老百姓們需要什么。
修建蓄水池,引天洛河的水灌溉農田。
植樹造林,有計劃有規劃的帶領牧民,農戶,一點一滴的把日子往好了的過。
白馬郡的老百姓,沒有人不說李郡守是個好的父母官。
只可惜,好人沒有好報。
李郡守不惑之年才得了一女,名喚李瑩瑩。養到六歲,一場大病,燒壞了腦袋。
再醒來,整個人就癡傻發愣了。
縱是李郡守請來了關外最好的大夫養在府里,這么多年來,也沒能治好小姐的癡傻。
好在李家有權勢,有銀子。
偌大的郡守府七八個小丫鬟天天跟著,生怕小姐出個什么意外了。
加上郡守大人的官聲好,就算是有時候李家小姐出去散心,城里的商鋪小販也都認識照顧。
在李家小姐的認知里面,這世界都是好人,府里的管家,花匠,馬夫,照顧自己的幾個小姐姐,門口賣糖葫蘆的小墜子,油花糖做的特別好吃的蘇蘇姐。
包括,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小甜甜。
“甜甜,甜甜,你就吃一口嘛,就一吃一口。”
李瑩瑩舉著手里面的糖葫蘆,小甜甜嘴邊送。
歐田護著手里面的手絹,生怕被她蹭上了糖漿。
這些日子,他已經被這李家小姐氣的沒有脾氣,連一句廢話也懶得跟她講了。
“不吃。”
他皺著眉頭拒絕,站起身子,想到別處清凈清凈。
李瑩瑩扯著他的衣角,一雙濕漉漉的杏眸,宛如一只受了傷的小鹿,楚楚可憐的望向他。
“小甜甜,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小鹿咬著嘴唇,滿眼的委屈,“我藏了一個,那是給爹爹的。”
說著她從衣袖里面拿出一個溜圓的紅山楂,舉到他的眼前:“你要是生氣……你要是生氣的話,我就不給爹爹了,喏,我把糖葫蘆都給你。”
歐田:“……”
他真是再好的脾氣都要被氣炸了。
誰要吃她的破糖葫蘆?!
他想去海晏,他還有正事要辦,云岫夫婦如今也在海晏,他現在非常想早些赴任。
只求能夠多見云岫姑娘兩眼,看看有什么事情能夠給她們幫幫忙,搭把手的。
可就是因為面前的這個傻大姐,他被困在了這郡守府衙內。
天天一群人看著,盯著,寸步難行!
就是!因為這個傻子!
多日積蓄的仇憤一下子涌上心頭。
歐田再好的脾氣,被逼仄了這些日子,也會有爆發的一天。
他眼珠子漲的通紅,決眥而視,恨不得此時此刻,就伸手把她掐死得了。
一旁跟著的婆子上前一步,身子側傾著,好防備他萬一有什么對小姐不利的舉動。
她家小姐雖然傻傻笨笨的,可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也不知道這窮小子端著什么矜持。
哄哄小姐開心,說兩句好話。
小姐高興了,同意放人,老爺自然也就讓他回去了。
“公子,煩您自重。”婆子出聲提醒。
一句話把歐田滿肚子的怨氣壓了下去。
他不是被困在這里的,而是被上峰求著留在府上的。
頭發花白的老郡守一臉的苦楚,真真切切的握著他的手。
“歐縣令啊,本官作為一個父親,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能保護好這唯一的寶貝女兒。當初要不是為了解決天洛河的水道改良,也就不會放瑩瑩一個人在家,結果她高燒重病,沒能請來大夫及時看診,這才耽誤了最佳的救治時間。”
老郡守嘴唇喏了喏,顫顫巍巍的嘆息:“哎,為了白馬郡,是本官對不起瑩瑩啊。”
一番聲淚俱下,他就算是石頭做的心腸,也得軟了下來。
稀里糊涂的也就答應了人家。
留在白馬郡陪李瑩瑩待幾天。
誰知道……幾天又幾天。
那個哄騙自己留下的老郡守,干脆出府公干,連歸期都沒說一聲,就跑了。
老郡守不在,郡守府里,最大的主子就是李瑩瑩了。
歐田又看了一眼面前討好笑著的李瑩瑩,更加生氣了。
“小甜甜,你不要氣了好不好。我喜歡你,你留下來給我做小郎君吧。”
李瑩瑩眼睛笑的像一彎月亮,亮晶晶的等著他給一個答復。
“不好,我不喜歡你。”
歐田拒絕的不帶一絲感情。這傻子的瘋言瘋語,越來越過分了。
他環視了一圈她身邊的婆子丫鬟,瘋子能說出這般無恥的話來,離不了這些人的教慫。
“你不喜歡我沒有關系啊,我喜歡你啊。”
李瑩瑩說的一臉認真。
她喜歡小甜甜,從那天撞到他懷里面的時候,就喜歡他了。
小甜甜身上有甜甜的香味,像……像爹爹身上的香味一樣好聞!
“不知羞恥!”
他還從沒有見過有姑娘像她這般膽大,敢直言不諱的說自己喜歡男子這種瘋話,冷哼一聲,摔袖而去。
“小甜甜……小甜甜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李瑩瑩才不明白什么叫做不知羞恥呢,嬤嬤說了,喜歡的東西就要直說,不要讓別人猜來猜去的,還未必能夠猜的準呢。
你不說,旁人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蟲,怎么知道你到底想的是什么。
這廂,歐田因為一時失誤,接住了沖撞過來的郡守小姐而被困在了白馬郡里。
而那邊,崔浩帶著云岫,正組織人手在縣衙門里面打撈尸體。
出了前任縣太爺被人殺害,沉尸水底的事情,縣衙門里可謂是人人緊張。
連縣太爺都能悄無聲息的在府衙里面被人殺了,平日里干活走動,也都堤防起來,三兩結伴而行。
老縣丞聽到京城的官老爺來了,也不知道顧六到底是個什么大官。
就把人給請來先主持事宜了。
好歹是跟歐田一路來的,這個時候六爺也不好推脫,只得點頭應了下來。
出于考慮,顧六爺來的頭一件事,就是安排了官差,把府衙上下,都給檢查了一遍。
這一查不要緊,又在后花園的一口廢棄的舊井里面,聞到了一股子腐臭味。
“草!這里面有死人吧!”
官差里面不乏有一些多年辦案經驗的大哥,鼻子皺的老高,起身跳了兩步,躲到一旁去了。
顧六也眼疾手快的,攬過云岫閃到一旁:“有腐氣,你躲得遠一些。”
他從懷里拿出帕子,替她掩了口鼻,又把人安置在了門口,留兩個婆子作伴,這才近前去觀看。
那井口只有一懷的大小,原本是開掘出來,方便花匠種花養樹呢。
后來府衙撥銀子,引了后面山上的泉水下來,又依照地勢造了一處水池子養荷花。
自然也就用不上這口井了。
日子久了周圍長滿青苔,走進了才聞到一股子難聞的臭味,臭的讓人打心眼里面犯惡心。
“能撈的上來么?”他點著腳尖側身去看,“縣里面有仵作么?去把人請過來。”
這井口這么小,就算是人下去了,也施展不開,沒法子打撈。
捕頭宋老三撓了撓頭,道:“原本是有一個呢,那貨是個混賬鰥夫,自打媳婦沒了以后就日日買醉,后來吃醉了酒跟縣太爺吵架,被關進大牢了。”
死了的前任縣太爺為此生氣,也就沒有再另找仵作來。
好在他們這地方,地廣人稀的,村民都是從祖上就打了幾輩子交道的老朋友,幾年十幾年的也沒發生過什么厲害的命案。
“把人放出來,就說是戴罪立功,查清楚了這個案子,就能官復原職了。”顧六皺眉發話。
能因為吵了架,就把人關進大牢,那前任縣太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又想起來了什么,他喊人過來:“去找個油鹽鋪,買些正宗的陳醋來,再去弄一壇子好酒。就說是官用的,可別讓掌柜的給你產假了。”
差官點頭:“成嘞!”
掩著井口的石板子拿下來,這一會兒工夫就熏得站不住人,他正愁沒有借口能夠出去透透氣呢,得了去找東西的差事,自然是歡心應下。
“爺?”云岫看他指使人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個怎么的情況,就遙遙的喊了一聲。
顧六朝他擺手:“怕是有些麻煩,你先帶著李嬸回去。”
等會兒仵作來了,把尸體搭出來。
這會子都已經是這個氣味了,那等下抬了出來,肯定是不堪入目的。
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到了,恐怕嚇得要昏倒過去。
“沒事,你慢慢處理,我就遠遠的站著等你。”云岫答道。
海晏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沒有他在身邊陪著,她自己一個人心里面發慌,就這么遠昭昭的呆著,都比回去的強。
顧六同樣有些不放心她,也沒再強求,喊了個婆子給她搬了把椅子來,在墻角路邊坐下。
海晏的縣衙門是前衙后府的,沒一會兒的功夫,宋老三就把人給帶了過來。
一身灰撲撲的囚服,臉上的胡子頭發亂哄哄的,大牢里面可沒有酒給他吃,應該是被關了有些年歲了。
身上早已沒了能夠跟官老爺對罵的爆火氣息,畏首畏尾的站在一旁,低頭聳肩,看上去好不膽怯。
“你是衙門口的仵作?”顧六抬眼看他,眉眼神態,怎么都不像是個會跟老爺罵架的粗暴漢子。
“回大人的話,之前做過。”那漢子以為是見了新來的縣太爺呢,不敢多言,垂首答道。
“姓甚名誰?”
“小的姓王,家里排行老二,他們都叫我王老二。”
顧六打量了他一番,抬手把衙門口的師爺喊過來:“讓廚房燒些熱水,給他找身干凈的衣裳,收拾妥當了,再帶過來。”
王老二神色定住,有些疑惑的抬頭。這新來的縣太爺不是要讓他來驗尸么?怎么好心讓人給他新衣服穿?
“愣著做什么?你這破衣爛衫的,是想染了尸毒一命嗚呼么?”
王老二跟著師爺下去,顧六又讓人把近前的花花草草都歸置清理,騰出來一片空地。
東西規整好了,沒多大一會兒,王老二就又被領了過來。
這次他換了身粗布短衣,雖沒穿著衙門口的衣衫,可也算干凈利落。
看到準備好的東西,還有熟悉的工具箱,他嘿嘿一笑,接過手里面,上前去看看情況。
顧六道:“應該是有些年月了,被殺害以后才填進去了。這個你好好地查查,還有一個是前任縣太爺的,瞧著跟這事也有些聯系。”
這死人在縣衙門里面,那縣太爺是衙門口的當家的,若是尸親尋仇,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老二帶上白布護手道:“大人,得先把死尸弄出來,看看再說。”
顧六說道:“這不就是不知道怎么弄出來,才找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