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縣府衙內,一片靜謐。
書房里燃著沁人的熏香,絮絮裊裊,慢慢生煙。
煙不急,屋里的人卻坐不住了。
“黑水寨的人去殺的李振鎖?!”
歐田聽完紅師爺傳回來的消息,一臉的驚愕。
不是說黑水寨的人已經全部被駐軍給剿滅了么?連十二寨主都死了個干凈,又怎么會去殺李振鎖這么一個單身漢?
紅師爺挪動了一下肥胖的身軀,出于對縣太爺的恭敬,還是站起來了。
只是低著頭,沒有說話。
歐田看他:“顧六爺那邊矛頭指的是哪里?”
駐軍跟黑水寨勢不兩立的對峙,若非有了方向苗頭,也不會傳這種消息出來。
紅師爺哈腰道:“六爺說……”他抬頭拿眼神偷瞧了一眼縣太爺的臉色,后面的話沒敢說下去。
“嗯?說什么?”
紅師爺想到在城外駐軍那里聽到的原話——“歐田那個廢物要是連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的話,那這海晏縣城里面留著他何用?跟鄉紳土匪們勾結成性?墮落到跟前任死鬼一樣搜刮老百姓?”
可這話要是說出來,縣令老爺拿說話的顧六爺是沒有一點兒法子,但是他這個位卑權微的師爺,還不得下了油鍋,煉油去?
他眉眼低垂,盡可能把話變得漂亮一些:“六爺說……他們都已經查到了這里,剩下的還得咱們衙門多費些心思?!?
歐田點頭,只是還愁眉不展。
費心思?
他得多大的能耐,費些心思就能把事情解決了?
紅師爺道:“要不,咱們先去黑家走動走動?”
黑家早年間是他們海晏縣跟黑水寨關系最近的了,雖然黑水寨沒了,但到黑家說不準還能打探出來些什么呢。
歐田輕聲疑問:“嗯?”
紅師爺道:“這也是咱們這兒早年間流傳的話了,顧六爺那邊,未必會知道?!?
接著,他又把之前黑家的過往給講述了一遍。
歐田聽了,嗤笑一聲,罵道:“城外那邊,未必會不知道?!?
顧六七竅玲瓏的精明,肯定是知道了黑家的事情,只是他跟駐軍關系親近,黑家那邊未必能打聽出來消息來。
才把這事推到了他的手里。
被人算計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那,老爺,黑家咱們還去么?”紅師爺小心問道。
“去,怎么不去?”
顧六就是看準了他能跟黑家說上話的本事,人家有兵有銀子,他只能乖乖聽話。
用過午飯,歐田就帶了紅師爺和宋老三他們幾個,去了黑家。
至于名頭?
那可真的是想吃冰下雹子,天上白白送來的機會。
他跟紅師爺兩個連話都沒有說完呢,黑家就出事了,還是個不得不讓他這個縣太爺親自上門解決的大事!
黑老六年輕時候風光無限,有兩妻三妾。、
兩個明媒正娶的平妻,一個是白馬郡里趙家的嫡女,給黑老六生了兩女一兒。
女兒如今也都嫁的富貴權勢,特別是二女兒的夫家,如今在他老丈人手下做從五品武官,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只可惜兒子黑曾福不出息,不得黑老六的歡心。一直不能夠插手黑家的事物這些。
另一位平妻同樣是白馬郡里的人家,姓李。
與趙家的本事不相上下。
李夫人雖然只生了一個女兒,但她的陪嫁丫鬟有了一個好肚皮,生了個兒子過繼在自己名下。
也就是如今把持著黑家的黑曾琦。
兩個兒子名義上來說,都是正房嫡出。
同樣有本事的外家,不相上下的身份。黑曾琦更是得寵早早的接觸到了生意這些。
但若是講的較真一些,黑曾琦打根上來說,到底沒有黑曾福的身份正統。
長子嫡子,他一樣都不占,地下還有四個都是庶出的弟弟們。
他能做當家的,那旁人為什么不能做當家的?
有了這個想法,煽風點火的人就少不了。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攛掇的,不光是長出嫡出的黑曾福站出來找了黑家的長輩們做主,要黑曾琦交出管家的權利。
還有那四個庶出,也被慫恿的站到了黑曾福的這邊,要二哥遵循祖制,否則就兄弟公平競爭。
兩邊都惦記的厲害,誰也不愿意退一步去。
從黑老六死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偷偷較勁兒,打的跟熱油似的,終于在今兒真真打死了人,鬧出了禍事。
歐田他們幾個人到的時候,尸首已經被抬在了正院前廳。
前幾天才辦完黑老六的發喪事宜,有些白布什么的還沒有拆除干凈呢。
就又用上了,這些。
如今還掌著當家大權的黑曾琦苦笑著在門口把人迎接進去。
一進院子,就聽哭的山呼海嘯。
十多個鬼哭狼嚎的婆子,也不知道哪個才是尸親了。黑曾福在一旁吊著臉子,就等著打人的那邊給個說法了。
被打死的,應該是黑曾福那一房的人了。
歐田也沒有說話,抬下巴示意。
讓仵作先去檢驗尸首再說。
跟著來到了原先出事的案發現場,一個不大的花園,幾株盛開的牡丹都被踩進了泥土里面,稀碎稀碎的。
花枝零落的跟遭了土匪似的。
斷了兩截的桌子腿,有一半還被丟在了路上。
柱子上磕磕碰碰的,都是摔打的痕跡。在扶手的一個角落里,有一片洇暈開來的血跡,應該就是出事的地方了。
“這是遭了土匪么?”宋老三看了現場,抿著嘴感慨。
打砸搶扔的,就算是土匪洗劫一遍的地方,也不過如此了。
黑曾福在一旁別扭的告狀:“這就得問老二了,他們那邊請了幾個彪形大漢的大手,一拳頭能擷死一頭牛的那種,要不是大人們來的快,恐怕死的人還不止一個呢!”
歐田眉頭緊皺,爭家產是爭家產的事情,地方上鬧出了人命,對他這個縣太爺的官聲,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特別是這種家長里短的斗毆事情,抓不抓住兇手,在他的功績簿上,都得留下來這么一筆。
看到有血跡的地方,他就更不樂意了:“怎么就移動尸體了呢?”
保護案發現場,這么簡單的事情,他們這種大戶人家,未必會不知情的。
黑曾琦上前一步,低頭道:“那會兒此地狀況慘烈,為了保護好案發現場,才不得已把人給抬到了外面?!?
歐田重復了他的話:“保護現場?”
幾個人順著指引往走廊下面看。
乖乖的!
幾把大刀丟在一旁,還有木棍鐵鍬的,都堆作一團。
歐田驚呼:“你們拿這個打的架?!”
宋老三了看了心里直呼內行。
早就聽說黑家是土匪起家的,沒想到就算是到了現在,打架斗毆還是這么的在行!
黑曾琦一臉的愧疚:“大哥他們也是被我們這房的婆子罵了兩句,惱羞成怒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也就你的假血親李家會做這種畏畏縮縮的事情!”黑曾福破口大罵,“分明是兩邊都動了兵器,你張嘴就把責任推到了我們這邊?你們沒有拿刀的?沒有拿刀的小墻壺是怎么死的!”
黑曾琦被他這么當面指責,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還好心開口勸慰道:“大哥,縣里面的老爺大人們都在呢,就算是你心里面有火氣,也好歹收斂一些再說。”
他這幅慢條斯理的文弱樣子,跟急的恨不得跳墻蹦起來的黑曾福想必,就馬上力見高下了。
歐田本來就是讀書致仕出身的,念的多是斯文的規矩。
黑曾琦多這么一絲書卷的文雅氣質,他心里面的天平,不自覺的就往一邊偏了偏。
黑曾福還要再罵他兩句,這死不要臉的裝大尾巴狼,人模狗樣的真是讓人能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出聲了。
黑曾福雖臉上還怒氣未消,但也聽他的話,攥著拳頭立在一旁,不說話。
這行為被紅師爺看到,還沖那一個手勢就勸架了的男子笑了笑。
查看完了這邊的事情,宋老三指使著兄弟們把案發事后致人死亡的兇器和他們打架斗毆的器械這些,都歸置好了,帶回衙門。
這邊仵作也填好了尸格,就等縣太爺他們過來再看呢。
“是后背那一刀捅了心肺,才致死的。”仵作道,“只是……”
“只是什么?”
仵作道:“只是,卻在死者的手指縫隙里面,發現了漫埠子這種能夠致人死亡的會被和諧的藥。”
“會被和諧藥?”
仵作繼續道:“漫埠子是多年生植物,只在高山峻嶺的寒洞里面才會出現。以蒸餾加工后,其水有活血救人的功效,但是若將其曬干炮制以后,碾碎則是有劇毒?!?
也就是說,這草藥的用法,不可能出現誤用或者不小心沾染上了的原因。
有毒的漫埠子,就是明明白白的被人用來殺人的。
歐田的目光在黑曾琦和黑曾福兩個兄弟身上打量了一番。
一個魯莽性急,一個沉穩緩緩。
除了模樣有三分相似,這對親兄弟可是別的一點兒都不像。
“艸!你們是真的不要皮臉了啊,殺了小墻壺不成,還要下毒呢?”黑曾福伸手怒目指著黑曾琦他們,“你們帶著毒和諧藥過來?是想弄死誰??!弄死我?還是把我們這些人都殺了,你好一個人獨享黑家?!”
他言語聲中滿是惱怒,看樣子,不像是作假說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