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森堯連忙起身,臉上也有些掛不住,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話,念兒……許是路上耽擱了,孫兒已派人去催,應當快到了。”
秦九塵依舊垂著眼簾,背靠紫檀圈椅,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光滑的扶手,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道道精美的菜肴陸續上桌,香氣撲鼻,可屬于云念的那個座位依舊空著。
席間氣氛開始有些微妙,老太君的臉色也漸漸沉下來。
秦森堯更是坐立難安,額角隱隱見汗,終于忍不住,低聲對身后的侍從白石吩咐:“快去門口看看,云小姐到底到哪里了。”
白石應聲剛要退出暖閣,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云念在丫鬟綺羅的攙扶下,腳步匆匆地走進來。
她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紅色撒花軟煙羅裙,臉上敷了粉,點了胭脂,唇上涂著鮮艷的口脂,整個人看起來明艷照人。
然而,這份“明艷”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胭脂和口脂的顏色過于濃艷,與她蒼白的底色形成鮮明對比,像是刻意掩蓋著什么。
她那雙原本靈動清澈的眼眸,此刻雖然努力睜大,卻難掩深處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渙散。
秦九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想起辰沙的回報,說綺羅那日去藥鋪,買的不過是些最普通廉價的清熱解毒藥膏和退熱藥材,連點像樣的補藥都沒有。
當時他忙于政務,并未深想。
如今看來……
云念在門口定了定神,努力壓下喉間的干癢和眼前陣陣發黑的感覺。
她松開綺羅的手,獨自上前幾步,朝著主位上的老太君盈盈下拜,聲音柔婉。
“老太君萬福。各位長輩安好。念兒來遲了,還請老太君和諸位長輩見諒。”
老太君打量著眼前這個未來太孫媳,第一眼的觀感便不算太好。
這妝容打扮,美則美矣,卻失了幾分端莊清雅,倒顯得有些輕浮刻意。
更重要的是,家宴遲到,是為失禮。
“云姑娘,”
老太君的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并不嚴厲,卻讓人心頭一緊。
“下個月你便要嫁入王府,成為森堯的妻子,如今也算是我秦家半個媳婦。既入秦家門,便當知進退,懂禮節。今日家宴,長輩皆在,你卻姍姍來遲,著實失了我秦家未來媳婦應有的風度。”
這話說得不算重,卻字字敲打在云念臉上,也敲在安排她前來的秦森堯臉上。
云念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再次屈膝,聲音更低:“老太君教訓的是,念兒知錯了。”
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秦森堯非但沒有絲毫憐惜,反而覺得更加丟臉。
他霍然起身,走到云念面前,臉色陰沉,“云念,你實在太不懂規矩了。讓祖母和各位叔伯長輩等你一人,成何體統?還不快向父親、向大伯二伯鄭重道歉。”
云念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席上眾人。
他們眼神中皆露出看好戲的譏誚。
她的視線落在主位旁的男人身上。
秦九塵正靜靜地看著她,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卻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臉上厚重的脂粉。
云念心頭微凜,迅速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只余下滿臉的柔弱與委屈。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
最終卻只是咬了咬涂得鮮紅的唇瓣,倔強地不肯開口。
眼眶卻速紅,淚水在里面打轉,要落不落,更顯可憐。
一直安靜的秦佳雪適時地柔聲開口,“云念姐姐,祖母說得在理。我們做小輩的,未過門前更應謹言慎行,尊重夫家長輩。今日姐姐遲到,讓一眾長輩空等,確實不該。依妹妹看,光是口頭道歉,誠意怕是不夠呢。”
她頓了頓,聲音越發輕柔,“姐姐不如,跪下給各位長輩賠個不是,以示悔過之心?”
聞言,秦森堯不僅不幫云念,反而立刻附和:“雪兒說得對。云念,你跪下,好好給大家道歉!”
跪下?
云念身體晃了一下。
她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弄,快得無人察覺。
然后,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秦森堯。
秦森堯被她看得心頭莫名一虛,但眾目睽睽之下,他更不能退縮,催促道:“還愣著干什么?”
云念仿佛終于認命,眼中的光亮一點點熄滅。
她微微側頭,對身旁的綺羅使了個眼色。
綺羅會意,忍著淚,就要扶著自家小姐緩緩屈膝。
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驀然響起。
“這秦家的規矩,何時輪到你秦森堯來做主了?”
所有人,包括主位上的老太君,都愕然地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秦九塵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看秦森堯一眼,只是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冰刃,掃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的秦森堯,和同樣僵住的秦佳雪。
最后,落在愕然抬頭的云念身上。
云念維持著半屈膝的姿勢,心卻在這一刻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眼角的余光能瞥見秦森堯瞬間煞白的臉,以及秦佳雪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
老太君也微微蹙眉,但并未立刻出聲。
“起來。”
秦九塵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對著云念說的,依舊是聽不出情緒的平淡,“過來坐下。”
他用眼神示意一下空位。
云念緩緩直起身,邁著略顯虛浮的步子,走到空位前,安靜地坐下去。
暖閣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老太君清了清嗓子,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復雜地看一眼秦九塵,又轉向云念,語氣緩和了些許。
“好了,想來云丫頭也不是存心遲到,許是路上真有耽擱。既然人齊了,就開席吧。”
說罷,老太君率先拿起玉箸,夾了一筷子面前的素菜。
有了她帶頭,其他人這才仿佛解除定身咒一般,陸陸續續開始動筷。
只是席間再無之前的輕松談笑,只剩下碗筷相碰的細微聲響和壓抑的咀嚼聲。
云念垂著眼,小口吃著面前的白米飯,幾乎沒有去碰那些精致的菜肴。
胃里空空,卻莫名地翻騰著。
她只勉強吃了幾口,便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握著筷子的手指也有些發顫,只得輕輕將筷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