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事忙活完了,沈佳禾又吩咐小丫鬟去繡娘那里尋一塊顏色淺一點的錦緞,自己則帶著白英去了后花園采摘鮮花。
等小丫鬟尋了錦緞回來,沈佳禾抬手摸了摸上面那手繡的臘梅,又有些舍不得了:“這么好的布用來鋪桌子,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白英卻是直接帶著小丫鬟將錦緞鋪好在桌子上,尺寸竟是剛剛好,“王妃心意難得,即便是浪費一塊布,也不打緊,奴婢瞧著鋪桌子還真的挺好看。”
沈佳禾點了點頭:“回頭拿去讓繡娘在四周加上墜子,以后就鋪在這,也算不上浪費了。”
她將采摘來的月季玫瑰和茉莉分別修剪了花枝插在白玉瓶子里,又吩咐白英去尋了陪嫁里面的那對孔雀尾的銀質燭臺來。
“可惜沒有高腳杯和紅酒,總覺得差一點意思。”沈佳禾精心安排的燭光晚餐也算是像模像樣了。
“紅酒?是紅色的酒嗎?”白英拿了燭臺回來,聽見這話奇怪的問道,“高腳杯又是什么?”
一時大意竟是沒在意白英已經回來了,沈佳禾害怕白英多想便連忙點了點頭,笑著跟她含糊道:“高腳杯就是透明的杯子,沒什么稀奇的。算了,我酒量也不行,不過是瞎想想。”
白英將特制的蠟燭一根根點燃插在燭臺上,跟沈佳禾提道:“小七之前給你釀了一壇子的石榴酒,可不就是紅色的,至于透明的杯子,王爺先前送的聘禮里好像有對琉璃盞,奴婢瞧著那個倒像是王妃所說的。”
琉璃盞?沈佳禾細想了想,之前核對冊子的時候好像是有這么個東西,忙點頭道:“那你趕緊將這些東西尋來。”
裴源換了常服去到飯廳時,就見沈佳禾正在倒酒,緋紅的酒液倒進琉璃盞中本就晶瑩好看,又蹭上一旁柔和的燭光,更是顯得如夢似幻了起來。
各色食物的香氣里摻雜了一縷若有似無的花香,屋內的一切一看便知是有心準備,裴源在一旁小丫鬟端著的水盆里凈了手,這才走過去問道:“今兒個是什么好日子?”
“難道不是特殊的日子,就不能為你精心準備一頓晚餐了?”沈佳禾笑著讓他坐下,將酒盞端到他的面前,“石榴酒,不醉人的。”
裴源的注意力卻還是在前面一句,揚了揚眉問道:“都是你做的?”這么一桌子菜,可是要費不少的功夫,“辛苦你了。”
沈佳禾偷眼看了看白英,見她笑的一臉促狹,也不好意思貪功,老老實實的交代道:“我就是做了一些糕點,一道糖醋排骨還是在白英的指導下完成的。”
裴源拿了筷子:“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了,這顏色看著就誘人。”直接夾了一塊排骨入口,舌尖倒是能嘗出一絲甜味,只是這醋味怕是能把牙給酸倒。
裴源也沒敢細嚼,直接兩口就給咽了下去,他面不改色的端起面前酒盞喝了一口,才放下筷子道:“味道很好,多謝王妃。”第一次為自己下廚,沖著這份心意就已經十分感動了。
沈佳禾得意的朝白英看了一眼,隨后開始殷勤的給裴源夾菜,裴源看著自己堆成小山的飯碗無奈的笑道,“別光顧著我,你也吃一點,,不是說忙了一個下午嗎?”
這么一說沈佳禾倒是真感覺到餓了,她瞧著自己的糖醋排骨色澤實在是好看,便趕緊也嘗了一塊,可東西一進嘴,又忙拿了帕子一口吐了出來,連著用清水漱了好幾口水:“怎么會這個味道,難吃死了。”
裴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自己做的,難不成一直沒嘗?”
沈佳禾不好意思的將裴源碗里的排骨又夾了出來:“看著挺好看,我就沒嘗,何況我還擺了盤了,可不能破壞造型。不過這么難吃你怎么不說啊,還咽了下去。”
裴源忍俊不禁的看著盤子里那一圈藍色的不知名小花,“沒關系,只是醋放的有些多了。”
沈佳禾讓裴源笑的更加無地自容,她瞅了瞅那盤排骨小聲的問道:“你餓不餓啊,要不我再重去做一份,你在這里等著,我很快的。”
“我跟你一起去。”裴源吩咐下人將東西先收拾收拾,然后帶著沈佳禾去了廚房。
廚房管事下午已經讓王妃嚇過一會,這會看見王爺過來,后背又立刻出了汗,他小跑著上前請安:“給王爺和王妃請安,可是王爺對廚房有什么吩咐,您派福公公過來就行了。”
“王妃要親自下廚,你帶著他們先下去吧。”裴源沉聲吩咐道。
廚房管事咽了下口水,王妃親自下廚王爺不僅不攔著,還親自跟了過來,難道是覺得先前的那道醋排骨十分好吃?
他自然也不敢問,仍是帶著廚房里的人全部退了出去,自己到是沒敢走遠,仍扒著門框偷偷往里瞅。
裴源親自給沈佳禾系上圍裙,他雙手從沈佳禾腰間穿過,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呼吸在面頰旁繞過,沈佳禾臉頰一熱,忙推了他一把:“做菜呢。”
已經成親有了一段時日,關系也已經十分親密,可是他的這個王妃還是如此羞澀,裴源低笑了一聲不再惹她:“好,乖乖做菜。”
廚房管事捂著眼睛彎下了腰順著墻根偷偷的溜走了,他就不該留下來,就算是王妃把廚房給燒了,反正還有王爺在里面。
“放冰糖,熬糖色一定是冰糖顏色更亮一些。”裴源指揮著沈佳禾重新開始做菜。
沈佳禾依言放下糖塊,熟悉的甜味兒重新竄到口鼻,沈佳禾看著那開始逐漸變粘稠的糖油,想起了小時候后吃的糖人:“畫糖人的糖稀就是這樣做的嗎?”
裴源將沈佳禾拉遠了一些,將排骨倒進去自己翻炒起來:“不一樣,那是麥芽糖做出來的,你要是想吃了,明日下值我去給你買。”
每一塊排骨都裹上了晶瑩剔透的糖漿,裴源又將操作權還給她,只在一旁指揮著:“不用放醬油,放香醋四勺就行,撒點鹽,還有姜片和蔥段一起。”
所有調料下進去,然后就是倒上熱水煮開,慢慢的等待就好,沈佳禾聞著鍋里不斷散發出來的香味,抬頭問向裴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糖醋排骨也做的極好,不是說君子遠庖廚,王爺哪里需要做這個?”
白英一早就讓人送來了凳子,裴源拉著她坐下才回道:“我自然是不需要下廚的,只是母妃當年十分喜愛這道菜,為了討她歡心,這才去學了,不過等真正會做了以后,母妃卻已經不在了。”
皇宮里的菜式都有規定,皇后、妃子、答應,位份不同御膳房送的東西也不同,一盤普通的糖醋排骨也不是她們想吃就能吃到的。
身為皇上的妃子只是看似風光,深宮大院猶如一個巨大的金絲鳥籠,處在里面的每個人都不得自由。
母妃身邊的貼身嬤嬤曾花了自己的體己銀子在她生辰的時候讓小廚房做了一盤糖醋排骨送來,那是他頭一次看見母妃吃飯可以吃的這么高興,只是還是有些遺憾,他清楚的記得母妃在膳食撤走之后悵然的說了一句:“跟家里做的到底是差了點味道。”
他將這話記下了,后來有機會出宮的時候,去了將軍府找了他的舅舅,為的只是想嘗一下母親想念的糖醋排骨的味道。
他本想打包帶一些回去給母親嘗嘗,卻被施將軍給拒絕了,私帶東西進后宮這件事可大可小,雖然是一點吃食,可若是落入有心人的眼里,難免不會淪為可以利用的把柄。
“我便問舅舅要了這糖醋排骨的方子和做法,后來就自己偷偷的去小廚房里練習,希望能讓母妃吃到這原模原樣的菜。”裴源掀開鍋蓋,見里面的水已經差不多收干了,便吩咐燒火的小丫頭將火勢燒得旺一些,然后教沈佳禾如何收汁。
沈佳禾將排骨盛在盤子里,抬眼去看裴源,見他面上還是帶笑的,只是那笑容不達眼底。
轉身將盤子遞給后面的白英,握住了裴源的手:“母妃若是知道這些,心里一定很欣慰。”
裴源帶著沈佳禾往外面走,穿過楊柳扶疏,一瞬間像是又回到了學做菜的日子,雖然他是皇子,可卻不能隨意進出小廚房,若是讓皇上知道一個皇子學下廚,不僅僅是他,就是連母妃也是要受到責罵的。
他只能花了點銀子買通了小廚房里的一個小太監,讓他晚上沒人的時候給自己開小廚房的門,再幫他燒火,可也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更倒霉的是自己的手在第一天就讓熱油給燙傷了。
小太監害怕被連累,說什么也不肯再幫他,后來還是手上的傷疤好了,又是軟硬兼施的威脅了兩回,才又答應配合的,可連著倒騰了好長時間自己都做不出來將軍府的那個味。
再后來呢,他索性就放棄了,直到自己開府建衙搬出來以后,有次心血來潮自己又做過一次,沒想到居然味道對了,當真和將軍府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又跑去舅舅家嘗了一下做對比,這才發現真是做的一樣,只是終歸是遺憾。”裴源陷入了回憶里,聲音帶著夏日夜晚獨有的清冷,后來又嘲諷道,“大概是皇宮那個地方不對,這才吃什么感覺都不對。”
沈佳禾聽著聽著心臟都縮在了一起,她能想象到那個時候他一個人的孤寂,在終于做出來一模一樣味道的菜肴以后,發現那個最初的想法已經沒有機會實現,一句遺憾又怎能概括自己當時全部的情感。
沈佳禾將臉靠在裴源的肩膀上,“都過去了,我們今晚好好吃飯。”
裴源回過神來,兩人已經走在了前廳的廊沿下,宮燈暖黃的光暈讓沈佳禾的面容越發溫柔起來,他笑著牽她進去:“是,今晚要好好吃飯。”
桌子上原先的那盤糖醋排骨不知是白英有意還是真的忘記了,竟然沒有收走,裴源看到后忍不住打趣她:“你放了這么多的醋在里面是不是故意的,比如說暗含著什么隱喻,一些想要告訴我的話,明著不好意思說,就借著一盤菜來表達?”
“裴源,你要是亂說話,我就罰你將這一盤全吃光了。”沈佳禾氣哼哼道。
裴源大笑兩聲,又夾了一塊新做的排骨:“吶,吃這個吧,但愿我這個師傅教的還行。”
酸甜可口,肉質軟嫩多之,沈佳禾嘗了一口毫不吝嗇的夸獎道:“師傅教的不錯,不過我這個徒弟天賦也是很高。”
裴源笑著也吃了幾塊,沈佳禾朝外面忘了一眼,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晚似乎是少了個人:“流觴呢?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流觴要去參軍的事情,裴源跟沈佳禾說了:“本是一起回來的,后來他說要再去準備些東西,直接就跑了,我也沒喊住。”
沈佳禾點了點頭:“那你這些可不許給吃完了,留一些等流觴回來,讓他和白英一起嘗嘗。”
兩人倒是沒等多久,流觴就從外面回來了,知道沈佳禾做了好吃的一點也沒客氣,當場吃完便把沈佳禾夸上了天。
沈佳禾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你們王爺教的好。”
白英笑道:“那也是王妃學的好,奴婢可看著呢,王爺不過世是動了動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