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澤捏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想來這男人又不高興了。季芯澄掙出手在他手背上輕拍了拍,也不看他,徑自吃起飯來。
“沒想到周先生這么年輕,我以為爸爸的師弟應該跟爸爸年紀差不太多。”季芯澄不知者沒有顧慮,這么笑道。
顧常聞言也微微一笑,順勢進一步介紹起周景騰:
“景騰可是少年天才,13歲考入我們大學,16歲就得到我們系最好的導師肯定,跟我一起做過當年轟動一時的一個科研項目。”
“哇,這么厲害,那周先生現在是在哪里工作?”
周景騰笑起來有些靦腆,這樣的表情在中年人身上已很少見,他回答季芯澄,“研究院。”
“就是科學家嘍?”季芯澄訝意。
“普通的科研工作而已。”他很謙虛。
季芯澄由衷夸贊:“我身邊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年輕的科學家。”
“我只是運氣稍好一些而已,其實我現在做的事情,很多同輩都能勝任。”
季芯澄與周景騰說話時,童思雅目光時不時落在顧海棠身上,好似在看她的反應。再看顧常,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不僅僅是舊友重逢的喜悅而已,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這一家子,難道他們還對周景騰和顧海棠有什么想法?
“喝湯。”
顧少澤有意拿起季芯澄的湯碗,在原地放下的聲音不輕不重,警告意味已十分明顯,讓她專心吃她的飯。
季芯澄端起湯碗,卻沒有理他,再問周景騰道,“您結婚了吧?您太太也是科學家嗎?”
她語氣中帶著崇敬,讓人聽著沒有不尊重的意思,周景騰唇邊笑意不變,沒有馬上開口,反而身邊顧少澤給季芯澄盤中夾了塊蝦肉,別了她一眼。
“景騰已經離婚很久了吧?”是顧常的聲音。
季芯澄吃完那塊蝦肉抬起頭,看見周景騰點了點頭,“是的。”
“不好意思啊。”季芯澄忙歉意道。
“沒關系,我前妻不是科研工作者。”周景騰確實不在意的樣子,平靜對季芯澄道。
季芯澄余光里,童思雅的視線再次盯著顧海棠,不由跟著看去,顧海棠神色淡漠,依舊垂眼吃著盤中餐,根本沒有什么反應。
這時聽顧常又道:“什么緣故?你們孩子都還沒有。”
不知是否季芯澄錯覺,當時的周景騰有一瞬間目光自顧海棠身上錯過,那一瞬間的周景騰是不淡定的,但也僅是一閃而過,而后聽他鎮定回答,“我常年忙于做學術,時間大多都在實驗室里,沒有很好顧及到家庭,她接受不了,就決定分開了。”
他的嗓音低低的,明明在說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卻像在討論尋常事實一般淡然。
“科研工作沒有哪個不是這么忙的。”顧常道,“如果都因工作太忙要離婚,實在也不像話。”
“是,所以主要還是兩人并沒有什么感情基礎。”
顧常點頭,安慰周景騰,“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有些欲言雙止,看了眼顧海棠。
季芯澄到這時已然明白顧常用意,帶著擔憂瞥了一眼身邊顧少澤,后者還不忘用公筷給她盤中夾菜,放下筷子時仍皺著眉,“國家培養專業人才不容易,既然這么熱愛工作,何不單身到底?自由自在。”
顧少澤的目光與語氣同樣冷漠,掃過周景騰,這話很不客氣,近乎帶著輕蔑。
但周景騰竟然不在意,“工作與生活是可以兼顧的,因人而異。經過第一段失敗婚姻,我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能勉強,深刻認識到了自己單身時不能明白的錯誤,如果有機會再婚,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
季芯澄捧著湯碗的手放不下來,她有些緊張地盯著顧少澤,生怕他會有什么過激反應,畢竟周景騰這話已經十分明朗,他就是在跟大家表達悔意,想再次獲得一個機會……
許是季芯澄的鄭重其事,叫顧少澤一時確實沒再搭話。
然而顧常卻并不打算這場談話到此為止,說起舊事,“當初景騰和海棠,經過那件事后沒能走到一起,我心里其實很遺憾,現在好了,景騰恢復單身,海常也還是一個人,不如你們兩人考慮考慮,可否重新發展一下?畢竟年少時的情誼在那……”
‘啪嗒’一聲,筷子落在桌面上的聲音打斷顧常。
打了一圈啞謎,終于把真正要說的話說出來了,顧海棠抬眼,冷冷看著父親,“爸媽,就我目前的條件,雖然算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要去找一個二婚男。我不是沒有追求者,我有在認真選擇,你們不用這么著急怕我嫁不出去。”
語落,顧海棠起身離開餐桌,走開幾步又停下來,背對餐桌眾人道,“以后這種聚餐不要再叫我回來,我沒有那么閑。”
顧海棠的聲音沒有很大,語氣卻不輕,她走后餐桌陷入片刻沉寂。
打破沉寂的是顧常的筷子,幾乎是扔在桌面上,“很閑?誰很閑!”他高揚聲,顯然要說給走遠的顧海棠聽,他此刻非常生氣。
周景騰連忙致歉,“是我的錯,師兄你不要責怪海棠。”
“你以什么立場來說這個話?周景騰,請你馬上離開顧家,這里不歡迎你。”
“顧少澤,你干什么?”顧常怒道。
“別逼我把話說更難聽。”顧少澤也在忍耐。
周景騰很快離開餐桌,退后兩步欠身,“師兄,師嫂,很抱歉因我鬧得大家不愉快,我先告辭了。”
周景騰走后,餐廳里真正陷入死寂。
季芯澄無聲放下湯碗,如果不是她挑起婚姻的話題,是不是有可能這場矛盾就沒有機會擺到臺面上來,盡管大家都心知肚明。
季芯澄有些懊惱。
“吃好了嗎?”顧少澤出聲問她,聲調里是僅對著她時才有的柔和。
季芯澄看著他沒有回答,她如果說吃好了,顧少澤一定立刻帶著她就走,如果說沒有吃好,她這會兒還能吃得下去嗎?
“小澤,你也要為你姐姐考慮。”童思雅出聲,倒恰好免去季芯澄的為難,“她這些年,如果真的把景騰忘干凈了,怎么可能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
顧常盡管仍然不悅,但面對兒子他似乎總有一絲顧忌,“對景騰態度好點,當年的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已。”
“身不由已?”顧少澤冷聲道,“是身不由已還是不作為?你們心里有數。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管你們在計劃什么,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說著,把手伸給季芯澄,季芯澄本能的牽過顧少澤的手,就被他拉著離開了餐桌,只好迅速與身后道別,“爸媽,我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誒你慢點兒……”
顧少澤怒氣沖沖,拉著季芯澄就上樓,季芯澄步伐不及,險些跌倒,他這才放緩腳步,帶著她回到三樓房間。
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窗外日沉西山后的曠野,十分幽靜。
顧少澤面對落地窗前站著,良久一動不動,季芯澄從洗手間出來,他才轉過身來,“回去嗎?”語調中有不確定在游移,心不在焉的。
季芯澄走近他,兩手放在他肩上,望進他眼睛里去,“你不放心姐姐?”
“我晚點給她打個電話。”
“她沒走,車還停在院子里,不如你去看看她?我剛好要打個電話。”
顧少澤看出來是季芯澄特意關照他,神色也緩和了些,撫著她發頂,叮囑她,“那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
季芯澄點頭,目送顧少澤離開房間,然后她才拿出手機,查收未讀消息。
顧海棠坐在她的書房里,桌子上臺燈灑下金黃的暖光,將她周身照亮。她在翻著一份設計圖稿,大概是舊物,紙張邊角有泛黃的折痕。
見到顧少澤敲門走進,她抬起頭笑,“抱歉,我打斷了你們的晚餐。”
顧少澤對此沒說什么,在桌子對面坐下,問姐姐,“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顧海棠挑挑眉,一貫的冷靜自持,似乎晚餐上的事情,根本上還沒有影響到她,只見她沉思了一會兒,道:“爸媽和他一直有聯系,可能是我回國這段時間,太好說話了,讓他們產生什么錯覺,所以才有今天這個晚餐。別擔心,對我影響不大。”
顧少澤看著姐姐,試圖從她眉宇間看出什么不一樣的神情,但沒有。
“你還喜歡他嗎?”這大概才是顧少澤真正想問的。
顧海棠揚唇一笑,漫不經心,半晌沒有說話。
顧少澤等了片刻,再開口,便道,“雖然我對他有意見,但如果你還是原來的想法,我總會設法支持你的。”
顧海棠欣慰地看著弟弟,是真的與從前不一樣了,今天這事若擱在從前,他第一個大概會先把周景騰揍一頓,然后再來警告家姐,這樣的人不值得回頭……
“你看看這個。”顧海棠心下好受了點,將手中一疊設計稿推給顧少澤。
顧少澤接過翻了幾頁,發現都是男裝的設計圖稿,有些不解。
顧海棠道,“你沒看錯,是男裝的設計稿,是周景騰畫的。當時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業余就愛設計衣服。這些圖稿就是現在看上去也很好看吧?前一陣我還真的跑去工廠打了樣出來,可穿在身上,不盡如人意,哪怕再好的模特。”
顧少澤沒有出聲,顧海棠說下去,“我和周景騰的過去,與這些衣服一樣,年少在一起的時候,有不真實的美感,可真的把這段感情放到現實與婚姻中來,未必不是失敗品。即便沒有過去那件事情,我與他之間,或許也會因別的事情走散。身邊人都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就像我們看設計稿的時候覺得應該將這批好看的衣服做出來一樣,我有這樣的覺悟,所以你不必擔心,即便我真的選擇把這批服裝做出來,也不可能再與這個稿子上一模一樣,那注定是次品,沒什么意義。”
聽完家姐這一番話,顧少澤神色明顯松馳了下來。
他確實擔心顧海棠走不出來,因過去還存有執念,聽她這么說,確實是對過去已經釋懷,往后她和周景騰,究竟會走到哪里,她有理智在主導,這便夠了。
從顧海棠的書房回到三樓,季芯澄正在落地窗前拉伸,天色已黑,燈光反射下,窗戶玻璃像一面鏡子,季芯澄從鏡像里看到顧少澤,當即轉過身來,“怎么樣?”
“走吧,回家再說。”
顧少澤走過去,牽起季芯澄的手,聽她道,“你要是想在這邊住一晚,也可以的。”
那么勉強,男人不由一笑,旋即攬過她的腰,“我不想,除非你想。”
“我也不想。”
季芯澄輕笑,主動拉著他離開了房間。
路上,顧少澤對季芯澄轉述了顧海棠的那一番話,季芯澄似懂非懂,問道:“那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說,接下來一切順其自然,周景騰或許還是有希望的?”
“是這樣嗎?”
男人擰眉,不樂意地看了季芯澄一眼。
雖然季芯澄的理解未必不是諸多可能中的一種,但顧少澤更愿意相信家姐已經重新開始,把過去一切拋開,不再會看上周景騰那種人,不論好壞。
“是啊,姐姐心里要是沒有對方,我覺得晚餐上就應該云淡風輕來一句:不好意思,我已經有男朋友,請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不是演員。”
顧少澤不以為然,季芯澄糾正道,“藝術來源于生活,電視里總愛這么演不是沒有依據的!”
季芯澄還道,“我倒覺得周先生看著還行,說不定他努把力,還真能追回姐姐。”
“她值得更好的,沒必要吃回頭草!”
車子在門口拐個彎,停到庭院里,季芯澄看見顧少澤剎那沉下來的臉,好笑道,“顧少澤,我忽然覺得原來你是姐控啊!”
“什么是姐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