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怎么會不明白顧少澤的意思，正要出聲，一旁背對著他們看似在讀臺詞實則已聽了他們談話許久的韓仙兒，忽然轉過身來搶話道：
“如果僅僅投資就能指定女主角，那我也要投！”
韓仙兒的話叫顧少澤難得地挑了挑眉，看向她，原是個小姑娘，不由好笑望著沈復，“這位是？”
“他女朋友！”韓仙兒再次搶答。
沈復警告似的瞪了韓仙兒一眼，對顧少澤干笑兩聲，沒有否認。
顧少澤恍然點頭，問道：“沈導預估這部片子總投入在多少？”
沈復報了個大概的數字。
顧少澤再次點頭，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在韓仙兒身上，“那你能投多少？”
這話本身沒有歧義，但配合顧少澤的語氣聽來就瞧不起人了，果然韓仙兒當即就起身繞過一大堆空椅子，氣勢洶洶走到顧少澤對面坐下，要與他分庭抗禮的模樣。
“你又能投多少？”韓仙兒反問。
顧少澤抿唇輕笑，隨口說道：“五千萬。”
“那我六千萬。”
“八千。”
“九千！”
“我一個億呢？”
“那我……”
季芯澄原本一邊背臺詞，一邊盯著顧少澤不要太得罪人，這時的顧少澤卻只叫季芯澄覺得無語，他這是跟韓仙兒鬧著玩兒的嗎？真是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她起身準備眼不見為凈，同時站起來的還有沈復。
沈復先與顧少澤道歉，“不好意思啊，顧總，她就是隨……”沒想到韓仙兒挺來勁，不愿沈復替她打圓場，“我不是開玩笑！姓沈的，你如果真這么雙標，我也跟你沒完！”
“我怎么雙標了？”沈復無辜道。
“你對季芯澄跟對我，就是不一樣！”韓仙兒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怒指就要離開的季芯澄。
季芯澄沒想自己什么都沒做也能中槍，有些無奈地掃了眾人一眼，視線落在顧少澤身上，只見他眉眼彎彎，倒是笑容滿面。
心下暗嘆一聲，也不想理他們，打算去片場。
但韓仙兒快一步側身攔住季芯澄去路，“你跑什么？你老公在這里，你心虛嗎？”
季芯澄失笑，“韓仙兒，你在說什么？”
“我說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是怎么平白無故拿到這個角色的！”
季芯澄求助視線投向沈復，沈復已上前抓韓仙兒胳膊，后者有了氣，奮力一掙沒掙開沈復，卻把自己的身子掙著倒向一邊，沈復順手扶穩她，下一秒不客氣地松了手，將她扔在一邊。
“芯澄你去拍戲，不用理她。”
沈復柔了聲線對季芯澄開口，畢竟周圍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大家雖然沒有圍上來，無一不是豎耳聽著這邊動靜，他不得再讓季芯澄難堪。
這樣的沈復讓韓仙兒氣急，當即紅了眼眶，卻在真正動怒的沈復冷眼下，硬是咬唇沒有哭出聲來。
季芯澄走了兩步，側身向后方問顧少澤，“你不走？”說起來，他才是那個始作俑者，這會兒卻無事人一樣坐在一邊看好戲。
顧少澤起初沒有動作，見季芯澄神色漸冷較真了，他才起了身。
“啊——！”
季芯澄與顧少澤走出不遠，就聽韓仙兒一聲尖叫，季芯澄暗想不會是沈復對韓仙兒動手了吧？忙回過頭去看，只見韓仙兒蹲在地上捂著肚子，而沈復蹲在她身邊。
走近他們才看清沈復一臉關切，問韓仙兒，“你怎么了？”
季芯澄松了一口氣，也上前去問，“還好嗎？”
“胃疼！”
韓仙兒艱難吐出一口氣，看了季芯澄一眼，痛苦地都沒有力氣跟她鬧矛盾了，“……我包里有藥，幫我拿一下。”
她對著季芯澄說，顯然讓季芯澄去拿，但一旁沈復已經迅速起了身，奔向韓仙兒的休息室。
季芯澄也沒有閑著，扶韓仙兒在椅子上坐好，左右找熱水。
等沈復將藥取來，季芯澄手中的溫水也兌好了，一并遞給韓仙兒，此時她額角已經有細密汗珠冒出來，手一直捂在懷里，似乎連拿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沈復沒有再顧忌，坐到椅子上讓韓仙兒靠在他懷里，就著他的手讓她喝了水吞了藥。
急匆匆趕來的助理看韓仙兒瞬時煞白的臉色，幾乎要哭出來，對沈復道，“仙兒姐有胃炎，還沒好全，不想耽誤拍攝進度，不讓我告訴導演。”
沈復看著懷里的人，哪里還有先時半分的責怪。
“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的戲就快拍完了嘛，我想著還能再撐兩天。”
“你怎么這么傻！”
沈復沒有放開韓仙兒，但韓仙兒這么被許多關切的工作人員圍著似乎不自在起來，推開沈復坐起，說道：“我沒事了，你們別管我，我吃完藥一會兒就好了。”
沈復不同意，命令道：“你去醫院，你的戲往后調。”
其實韓仙兒雖然對著沈復鬧了點，但她對待劇組工作人員都是很好的，這會兒左右也都勸她：
“去吧韓老師，看好了回來再拍來得及！”
“是啊小仙兒，導演都發話了，誰敢不給你調班！”
韓仙兒斥散眾人，擦了汗就起身，確實是好多了的樣子，依舊不聽沈復勸。
但這回的沈復也是那樣固執，“你不去也行，我現在就讓他們調班，即便你今天留在組里也拍不了！”
“沈復你作為導演，怎么能這樣？”
“怎樣？我關心演員身體健康有錯嗎？”
韓仙兒氣得原地轉了三圈，余光掃過季芯澄，忽然對沈復道，“我說了我不去，我去了你就可以跟她單獨待一塊兒了是吧？平時沒我的戲我管不著，今天你讓我撤我就不干！”
這明顯漏洞百出的借口令季芯澄失笑，她今天才知道，不只沈復，這韓仙兒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主，明明是不想連累劇組進度免得沈復被投資方那邊繼續施壓，非要把她扯進來墊背。
季芯澄一點也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反慫恿沈復，“導演，不如你陪韓小姐去一趟吧？副導演們都在，有事情他們會聯系你的。”
韓仙兒瞪了季芯澄一眼，那一眼滋味復雜，但她顯然也極認可季芯澄的提議，轉向沈復道，“可以啊，你要是真的能陪我，我就去醫院，關心演員身體健康就關心到底好了！”
“你臉皮還能再厚一點？”沈復壓了聲訓韓仙兒，明顯是已經答應了。
韓仙兒緊抿著唇忍笑，又瞪了季芯澄一眼，但季芯澄默認她這是感謝自己，沖他們招手，“快去快回。”
沈復與幾個副導演等交代了一圈，而后來到顧少澤身邊。
顧少澤自季芯澄重新回到韓仙兒身邊開始，他就尋了個座椅悠哉入坐，這會正拿手機在看郵件。
沈復道，“顧總如不急著走的話，不如替我監監工？”
這話新鮮，讓顧少澤監導演的工，他有這資格嗎？
可顧少澤竟然答應了下來，“好啊，沈導下部戲的事，等你回來咱們再談。”
沈復這才安心帶著韓仙兒離開了片場。
“怎么？我監工你有壓力？”對季芯澄毫不掩飾的不看好，顧少澤問她道。
“你監什么工呢？監督美女好不好看？還是臺詞背錯了沒？”
顧少澤對著季芯澄自顧自的取笑，全盤接收，而后道，“你似乎忘記了‘明日之星’是我做起來的，憑我那部出來就獲得‘最佳新人導演獎’的小短片。”
季芯澄呶了呶嘴，她當然記得，只不過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運氣占了大多數，怎么也不能仗著那點資本把自己看得太重。
“姐，服裝到了，你先去換衣服吧？”有服裝組的工作人員過來提醒，季芯澄只好回到工作崗位上，臨走前還是提醒顧少澤一句，“人家沈導讓你監工就是讓你在片場好好看看的意思，你別把這兒當你的公司對工作人員指手畫腳知道嗎？免得大家下不來臺。”
她這樣子多像盯著頑皮孩子不能安心工作的媽媽，顧少澤有片刻的恍神，而后見她實在著急要他的答復，才擺擺手無奈道：“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看著季芯澄背影遠去，顧少澤才搖搖頭收回滿是笑意的眸光。
視線重新回到郵件上，全法文回復，令一旁禁不住好奇湊上前看了一眼的副導演連連夸贊，顧少澤聞聲抬起頭對他笑了笑，而后問，“季芯澄下一場戲是什么時間？”
副導演道：“她這會兒還在化妝，大概一個小時吧。”
于是這一個小時里，顧少澤坐到空曠位置整整處理了一個小時的公事，然后才重新回到片場。
副導演面前的鏡頭里，是兩個古裝的男子在畫面中邊走邊交談，為首的一個身量高一些，更有幾分俠氣，顧少澤看了半晌沒認出來。
“顧總也覺得芯澄這樣扮相很颯吧？”
“這是她？”顧少澤訝意。
“您沒認出來？”滿臉都是絡腮胡子的副導演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如他的人一般豪邁有力。
顧少澤這時將視線落在那女扮男裝的俠客身上，漸漸地，揚起唇角，很快連眼中都浮起笑意。
顯示屏里的場景切換到了下個畫面，有刺客出現，與俠客發生激烈的打斗。隔著冰冷的屏幕，顧少澤聽見季芯澄對合作的演員說，“您別擔心，可以抓我這里，不疼的！只是輕輕一碰那看起來很假……”
顧少澤不由眉頭已皺。
副導演這時也對他感嘆，“這里本來可以用替身的，芯澄想要自己嘗試，這份精神特別難得，如今的女演員都嬌氣得很！”
看一眼顧少澤，又補充道，“不過顧總可以放心，我們這里都是有專業院校的武術老師在指導的，安全措施也到位，芯澄肯定累，但也只有那樣才能拍出更好的效果，我們能做的，就是提供絕對安全的場景讓她盡情去發揮！”
顧少澤一直坐在副導演身后，直到季芯澄今天的戲都結束了，才起身與副導演道別。
季芯澄穿著好幾層的衣服，又有動作戲，早已汗流浹背，導演喊‘OK’那一刻她真如身上大石落地，出了口長氣。
身邊有人給她遞水，她以為是小宋，隨口道謝。但看到是瓶裝的水，又遞了回去，“我的保溫杯呢？”
自從備孕以后，她時刻注意，就是再渴再急也不輕易喝冷水。
“姐，保濕杯在這！”小宋人未到聲先到，見他穿過三兩人群走來，季芯澄詫異回頭，才看到接過她剛才那瓶水的人，正是顧少澤。
“哎你怎么在這兒？”在鏡頭還沒有撤開的時候見到他，季芯澄的笑容燦爛到奪目，大約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演得不錯！”顧少澤由衷贊道。
季芯澄原來每場戲后都會去看攝相機那邊的回放，但這會兒她只是聽副導演說過就沒再過去，因為顧少澤在這邊陪她拍了半天的戲，這感覺實在是新鮮。
“怎么個不錯法？”季芯澄喝著保溫杯里的雜糧湯，順著顧少澤的話問，“你不是哄我吧？”
“眼神到位，眼里有戲，細節處加了自己獨到的設計，又貼合人物性格，參加表演考核的話，一百分可以九十分以上。”
季芯澄還是生平第一次聽他這么夸人，夸的還是季芯澄很看重的工作能力。
這份喜悅難以用言語形容，跟著他往休息區走，便只是看著他笑。
“你不相信？”顧少澤見她這副表情，挑眉問。
“不是啊，”季芯澄收回心神，“我想我今天要是女裝的話，未必會得你這幾句夸，顧少澤，你別是喜歡男人吧？”
“想聽真話？”顧少澤一臉嚴肅。
季芯澄后知后覺停下腳步，謹慎看著顧少澤反應，“不會吧，我……”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難道是真的？
卻聽顧少澤道，“我喜歡的是季芯澄，如果有一天她變成男人了，我也一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