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芯澄撥通的電話,顧少澤在那頭幾乎是秒接。
“怎么了,這么快就結束了嗎?”他在那頭柔著聲問。
“你在忙嗎?”
“有一點,”他輕笑道,“忙著等我老婆。”
季芯澄咬著唇,有些猶豫。
雖說她心里明白顧少澤眼下會幫她,也許還很樂意,可畢竟從小自強的性子讓她在物質上對他人的依靠總有幾分忌憚,恐受之有愧,也擔心會成為理所當然的習慣。
但被一旁唐棠灼灼視線盯住不放,季芯澄到底沒能拖延太久,“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請?”顧少澤似乎在那頭坐了下來,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老婆說‘請’字,確定沒用錯嗎?你說說看,什么事?”
“華庭的小周總你知道吧?他們之前跟我簽了一部片子,我這邊帶上幾個新人一起過去的,但現在我不能出演,對方就想把我那幾個新人給換下來……”
聽她停下來好一會兒,顧少澤沉吟,“嗯,他們有什么條件?”
“他們想,拿你最近那個項目的承辦權。”
“哦?找到你那邊去?華庭……”顧少澤有些意外,“行,我知道了,你把電話給他,我來跟他說。”
季芯澄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問,“會不會讓你很為難?如果代價特別大的話,其實也不用……”
“我不清楚他說的是哪一個,我來跟他談談,只是承辦權而已,我們吃不了虧,你放心吧。”他難得一本正經予她解釋背后的利害,季芯澄點點頭,拿著手機回到包廂。
“小周總,我先生電話里想跟您說兩句,可以嗎?”
見到季芯澄與唐棠從包廂外進來的小周總,早已微笑致意,這時聽到這話,連忙起身來接過季芯澄手機,“榮幸之至。”
將手機遞給對方,季芯澄與唐棠有些忐忑在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下。
要說起這位小周總,在業內緋聞非常多,有說他有無數男性伴侶,也有說他風流成性至今單身,更有說他年少時期就成家,如今子女都已經獨立出彩,只是沒有對外公開而已。也許實在是外貌與氣質太過出眾,難免讓人想要在這樣完美的人身上添些美好想像,但更多大概緣于他的從不回應,不論是當年身在娛樂圈,還是如今風起云涌的商場,幾十年如一日的低調作風,與外人傳言的沸沸揚揚形成強烈反差,時日漸久,那些傳言不論好壞便都將他襯得更加神秘。
‘神秘’一詞在藝人身上,有時實在是一種難以企及的褒獎,有人為之不惜犧牲整個人生,就為了在世人眼中得到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標簽,這樣神秘的人,眼下就坐在季芯澄對面, 與她丈夫有說有笑,有欲望有計較,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這讓季芯澄很是感慨,她以為用大半生把自己經營起來的人,至少會持續走那樣一條道路,最后離開這個世界,人們依然以‘神秘’稱道他。
但她顯然錯了,眼前的小周總與她想像的和大多數人以為的完全不一樣,他沒有人設包袱,他看起來開心而坦然。季芯澄想,大約他是真正在過自己的人生,并不大在乎外界怎么評價他,也從不覺得外界的評價跟他有什么關系。
同樣是娛樂圈里的人,小周總的豁達讓季芯澄得以窺見自己內心某一處的陰暗,她潛意識仍以為要將人設始終堅持到老,殊不知,真實的人生才最重要。
在這位小周總身上,季芯澄看到一股無形而堅定的力量,不由陷入沉思。直到小周總對著手機與顧少澤道別,“顧總,那就這么說定了,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季芯澄才收回思緒,從對方手中接過手機,問道,“怎么樣?”
“顧太太,也祝我們合作愉快!”
小周總起身,走到季芯澄面前,明明可以是長輩的年紀,卻將對方視作同輩人一般來往,且還周到到不露痕跡,一絲不給對方感到不自在。
季芯澄深吸一口氣,也連忙起身,雙手與對方握了握,“那么我們這邊幾個孩子就麻煩小周總多多關照。”
“放心吧!現在的小年輕肯用功的還是有的,你們很會看人,這幾個孩子稍加提點,很有潛力!”
季芯澄很意外小周總會親自關注年輕演員,有些受寵若驚,“如果他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那邊也可以不用客氣。”
小周總朗聲笑起來,“一定不客氣。其實我不妨跟您說,我們接下來一個新項目正要找這樣的年輕演員,只要這幾個孩子檔期對得上,我可以給他們優先安排。”
季芯澄詫異不已,同時又有些為難,難道他還想拿下個項目跟顧少澤要別的合作便利?
想到這里,季芯澄嘴角笑意干了幾分。
而小周總何等人,一眼看穿季芯澄那點心思,笑聲愈發明朗,“顧太太您大可放心,我周某不至于總用這樣的手段,何況,您先生是真大方,我沒有找錯人,往后我跟他那邊是正常的來往,您這邊也是,不用覺得是依靠您先生的關系。兩位都很有能力,期待你們越做越好。”
季芯澄不由汗顏,明知對方也是給面子安慰自己,便也順著臺階下來,“不管怎么樣,還是非常感謝小周總愿意給我們機會。”
談判很順利,但季芯澄深知,一切都是顧少澤的功勞。
小周總離去后的包廂里,唐棠主動跟季芯澄道歉,“其實,是我有意透露你跟顧少澤的情況,我知道他們最近跟顧氏來往,幾個重要競拍都被刷了下來,他們很想要這次機會。”
“我知道,就連咱們當初能簽到華庭,大概也有這部分原因吧?”
季芯澄有些失落,她對自己的能力還是盲目自信了些,一直以來都聲稱要獨立,卻在根本上就仗著顧少澤的便宜行事。
“澄澄,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這么做很勢利,但有時候我也認為,這一輩子你既然找對了人,為什么不能傾盡全力好好愛他,包括對他的依賴也是,不必事事都想那么清楚。”
“如果換作是你跟許默,你會這么做嗎?”
“會的。”唐棠這回毫不猶豫,“如果我們相愛,只有互相利用才是物盡其用,如果不是,那就另當別論了。”
季芯澄失笑,“什么利不利用的,當他們是取款機啊!”
唐棠看到她臉上有了笑容,神色也稍松了些,“打個比方嘛!我看得出來,顧少澤與從前大不一樣,你如今對她而言很重要,當然我知道你也是,可你在事業上跟他分這么仔細,有沒有想過,潛意識里你還是不能百分百放心得將自己交給他?”
沒安全感,季芯澄已經很久沒有往這方面想,但眼下,唐棠說的她也無法反駁。
確實,她如今即使時刻都覺得自己很幸福,可還是明白,萬事難絕對,她內心里始終有所保留,這對于顧少澤給她的全心全意,是不公平的。
“我只是覺得,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讓自己變得更好,與他更相配啊不是嗎?”季芯澄沖唐棠眨眼,氣氛便松快起來。
“什么配不配,你看你想法又片面了不是?人都有多面性,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面面俱到,且還面面都相當,那就不是人了,是機器!”唐棠道,“你覺得社會地位上他比你出色,可他大概覺得,人性角度你是他難以企及的,這就是現實中的人,你得多維度多方面去看待這個事情。”
季芯澄有些瞠目結舌,“我發現幾天不見你變化真是太大了,棠。”
“什么變化?”
“太愛講道理,我招架不住。”
“你是說,我以前不講道理?”
季芯澄失笑,“不是,我總覺得你受許默影響太大了,事事都這么有深意,與你從前都不像。”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你們婚期定下來沒有?”季芯澄順利轉移話題。
“定是定了個大概日期,但他們還想更早,我就不想太早,先準備吧,反正婚前事情那么多……”唐棠反應過來,“你現在可以啊,分分鐘掌握咱倆的話題導向!”
季芯澄吃飽喝足靠椅子上撫著肚子,笑道:“太深奧的問題你現在不能問我,我總覺得腦子不夠用。”她頗多感慨,“說起來也好神奇啊,當時第一次見到許默和許佟,我就覺得這兩人不像隨便什么陌生人給我的那種印象,總覺得有點熟悉,但具體說不上來,現在想想,大約就是因為你們三個終究要成為一家人。你說,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呢?上一輩子你們就是夫妻,我們還都互相認識,所以才會有那種熟悉感。”
唐棠斜眼睨她,“說得這么玄。不過,你說我變化大,或許是有的,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很多事情原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覺得沒大所謂,但現在,會想得很嚴重。比如他們生個小病什么的,就很擔心,輕易聯想出一大堆可怕的后果,這是我從前非常唾棄的,可現在完全控制不住。開始怕死了。”
“……”
“我是說,開始會有欲望,想到要分開就舍不得,然后覺得余生似乎很短,才幾十年,想要跟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季芯澄驚奇地看著唐棠,說不出話。
“干嘛這么盯著我?”
“棠,你還是讓他們將婚期往前提吧,我覺得你可能很快就會加入我的寶媽行列。”
“想什么呢你!我才不要,都去生孩子,工作室誰管啊?”
“小宋啊,我看他行。”
唐棠吐槽,“你那個小宋,就在你面前是小宋,你不知道他對同事多嚴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親弟,把所有事情都看得死死的,有時候我都有點怕他!”
季芯澄聽說過小宋一些事跡,咯咯笑道,“那也是你教得好啊,工作室成立之初,事事都是你倆親力親為,他叫的‘老師’可是你!”
“少來,我可擔不起這個惡名!”
兩人說說笑笑離開包廂,唐棠去買單,季芯澄本想叫顧少澤來接,這時接到宋杞來電,說商萱進了搶救室剛醒來,想見季芯澄。
季芯澄問了醫院地址,剛掛電話,唐棠就急匆匆過來,“顧少澤來了沒有?我不能陪你等了,許默他爸身體不好,剛剛把許默叫回家,現在小佟一個人在家里,我得盡快回去。”
季芯澄看她神色慌張,商萱的事情到嘴邊就沒說出來,“好,你快去吧!我不要緊,顧少澤就在旁邊。”
才說完,就見唐棠連聲應好,風一般轉進電梯,往地下停車場去。
給顧少澤打電話,一直通話中,季芯澄走到酒店大門,眼看時間還早,就讓侍應幫忙叫車,自己去了醫院。
想著宋杞著急的樣子,季芯澄不由捏緊了手心,讓自己鎮定,希望商萱不會有事。
因為慌亂走錯樓層,季芯澄繞了一個大圈子才找到商萱的病房,推門進去,焦急腳步猛然停了下來,她一眼看到商萱床邊坐著的司乾,心沉了沉。
司乾對面是宋杞,宋杞看到她立即迎了過來,“芯澄,不好意思,這么晚還讓你跑一趟。”
季芯澄平復著呼吸,回答宋杞,“沒關系,我本來也在外面。”
她沒有上前,目光隱約落在司乾的方向,沒有什么情緒,但對方似乎感覺到了,起身與商萱道別,商萱沒有理會他,他轉而走向宋杞,“麻煩你照顧好他。”
沒有多少誠意,但也不是習慣性地命令式口吻,司乾的神色很復雜。
宋杞垂眸,淡淡‘嗯’了一聲。
司乾視線錯到季芯澄臉上,沒有很刻意,季芯澄略垂眸,算是打過招呼。
其實她心里總有一種感覺,司乾對她依舊有惡意,雖然他的行止里并無明顯的痕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