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連續幾天，季芯澄都待在家里。
顧少澤除了必須要出席的商務活動，一得空就往家里跑，說是陪著她，事實上他大部分時間里還是在處理公事，要么電話要么郵件，在書房里一待就是一兩個鐘頭。
季芯澄自己聽音樂、睡覺，或是窩在書房的沙發上曬著太陽看他做事，全程基本無交流。
直到飯點，他才非常歉意地坐下來與她一同用餐，盛湯布菜，倒是勤快得很。
“我明天要去趟醫院。”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季芯澄說。
顧少澤止了動作看她，帶一絲緊張，“怎么了？”
“我沒事，想去看看阿萱，宋杞說她情況有點不對勁，電話里也問不出什么來。”季芯澄看住顧少澤表情，見他神色并無明顯變化，“你明天……”
“我明天沒時間。”他想也沒想就接過話，但對著季芯澄毫不掩飾的失落，顧少澤默了下，又道：“我早上可以先送你到醫院，我再去公司。”
他近乎討好。
季芯澄靜靜看他幾秒，才點了點頭，“好吧，我先去看看什么情況。”
顧少澤低下頭繼續吃飯，好像對此并不關心。
其實季芯澄知道顧少澤心里是在意的，每當她跟宋杞或者商萱聊電話的時候，他有意無意都有在聽，但眼下就讓他去跟商萱當面接觸，他似乎還沒有準備好。
要讓他陪自己去趟醫院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季芯澄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給這男人再多點時間適應，于是次日一早顧少澤送她到醫院停車場時，季芯澄沒有再試圖讓他送自己上樓。
“急什么，我送你上去。”見她自己欲開門下車，顧少澤當即按住她。
季芯澄頗有些詫異，看著他下車繞過車頭給自己這一側開了門，才問他道，“你不是趕時間嗎？我自己上去也可以。”
“你不讓人跟著，至少讓我送你上去，到處都是人。”他說得理成當然，仔細看護她腳下，將她牽到地上就半攬到懷里，而后關上車門。
“我好好走路，不會撞到人的。”見他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季芯澄不由失笑。
“你不撞別人，要是別人撞上你怎么辦？”他把人當作洪水猛獸一般看待。
季芯澄好笑盯住他，“你不會是借口送我上樓，其實是……”
“老婆你想多了，我就是怕你們再被人綁架。”他正色道。
季芯澄本也只是跟他開個玩笑，當觸及他眉宇間發自內心的余悸時，忽然不忍再笑，回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了，我就待在阿萱病房里，哪都不去，你那邊結束了來接我。”
顧少澤訝意，“你要在這里待一天？”
“這里是醫院，我能做什么啊，不就是過來陪她的嗎？來一下就走就不用來了。”
“好，我就是擔心醫院里空氣不好，你待久了會不舒服。”
“我沒有那么嬌氣，你別擔心了，回公司就認真工作，這幾天在家里弄出不少狀況吧？”
“……”
“我都聽到了，我警告你啊顧少澤，工作還是要認真對待，少賺點錢事小，要是讓人覺得你因為在家照顧老婆把工作搞砸了，你讓我面子往哪擱？”
“哦，這時候你的面子更重要？”他微低頭，詫異看著溫柔說話的季芯澄，眼中滿是笑意。
“倒也不全是面子的問題，是你在家里其實根本沒有幫到我什么，還讓我眼巴巴等著你過來陪我，一次又一次失望，還不如你直接去公司，這樣我至少能確定你在下班的點一定能回來。明明沒有享受到的待遇，卻要擔這個名，你說我冤不冤？”
她說著，最后翻了個白眼朝他而去。
顧少澤很有些無辜，“雖然我在家里也忙著公司的事，但我只要看到你就很安心，難道老婆你不是嗎？”
“不是。”
“……”他竟然有些受傷的樣子。
季芯澄側頭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情緒，只道：“哪有什么看著彼此什么都不做就很開心，那是別人，反正我不是。”
不等顧少澤反應，她又道：“我看見你就想你離我更近一點，而不是看著你你卻在忙別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坐在沙發上都挺好的，可你在家，我只想要你抱著我，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倒不如你直接去公司，不要讓我看到。”
顧少澤始料未及，季芯澄對他留在家里的不滿會是這個意思，這時臉上神色已由陰轉多云再轉晴，正想說點什么，電梯門忽然打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家三口，母親推著推車，孩子在父親懷里，有說有笑，顧少澤連忙將季芯澄護到懷里，給這一家人讓出道來。
望著他們的眼中，隱約帶著羨慕。
進到電梯，他的手仍環在她腰上，笑瞇瞇看著她道，“好的老婆，以后只要我在你身邊，一定努力做到離你更近一點。”
說著，低頭就要吻她，但被電梯門的突然打開打斷。
電梯停在一樓，人群如潮涌入，顧少澤不假思索就側個身，將季芯澄安然護在角落里。
季芯澄好笑地看著他懊惱模樣，在只有他們倆看得到的地方，踮腳在他下頜上輕輕一吻，果然看到男人眼中霎時浮起云開霧散的笑意。
到商萱病房門口，顧少澤拉住準備敲門的季芯澄，再次叮囑，“不要亂跑，不論哪里都不要自己一個人待著，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下班就過來接你。”
“知道了，你別這么緊張，司乾再狡猾也不敢現在這個時候跑到醫院來，我今天只在醫院里待著，不會單獨出去的，你相信我。”
顧少澤點點頭松了手，似乎因為司乾這個名字面色有些沉重，直到季芯澄敲開商萱的門，進去之后將門關好，顧少澤才轉身離開。
商萱正從洗手間里出來，見到季芯澄很是驚喜，笑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剛，敲門你沒聽見，我就自己進來了。”季芯澄與商萱并肩往里走，房間里沒其他人，“宋杞呢？”
“他早上有課，我讓他回去上課，他最近請假太頻繁，學校都有意見了。”
“哦。”季芯澄將小包在沙發面前的茶幾上放下來，房間里什么都有，連瓶子里的花都是新鮮的，不由在心下對宋杞的細心贊嘆不已，“宋杞什么都不讓我帶，說你這里都快裝不下了，看來真是啊，這些水果，是爸爸送來的？”她在顧家老宅見過這個水果供應商店的包裝。
商萱似乎一時不知如何表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嗯”了一聲，“我跟送來的人說不用了，我并不喜歡吃水果，但對方說這是顧先生預訂好的，退不了，如果我不收他們也很為難。”
這就變成“顧先生”了，季芯澄心下一聲嘆息，拉著商萱坐到沙發上說話。
“為什么要退啊，你安心收下就好，一點水果而已。”季芯澄握住好友的手，將她的不安看在眼里。
商萱只是低著頭，“他不需要這么做。我之前并不知道，只當他是你公公……”
“我明白，”季芯澄也有歉意，“之前沒跟你說，一是怕你一時接受不了，再就是他本意不希望給你造成困擾給你壓力，我們都想等著你的病痊愈之后再正式跟你說的。”
商萱抬眼看季芯澄，似有許多話，好半晌才囁嚅出聲，“我這病……”
季芯澄沒打算跟著商萱逃避，直截了當道：“阿萱，宋杞都跟我說了，你私下找過主治醫生要停止治療？”
“這段時間，我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我想……”
“你想什么呢？”季芯澄不客氣打斷她，“你想什么都得病愈出院后再說！醫生都說了，這個治療方案行之有效，并且已經有成功案例在前，你的病完全治好的可能性非常大，你為什么要在這時候提出放棄呢？”
商萱眼圈發紅，哽咽道，“我看過賬單了，宋杞說都是你幫我在付。”
“你是治療費用？”季芯澄對此充滿懷疑，睨著她，“阿萱，這筆錢雖然金額不小，但我了解過，你給出版社畫插畫收入也還可觀，即便你將來不從事其他工作，就光畫畫，三五十年也足夠還給我了，你就當病好之后的下半輩子都賣給我好了！你給我打工，我負責養你，這個可行的吧？”
商萱被她如此清奇腦回路逗笑，但轉而又凝重起來。
“芯澄，我知道你想借這個機會補償我，可我之前說過的，當年的事故跟你沒有關系。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因為我和宋杞為了假扮男女朋友讓當時纏著我的一個男生知難而退，我們在學校的湖邊拍了一組借位吻照，季欣然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跟宋杞分開的，也因此對我有一些誤會，所以從根本上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錯，也不能全然怪她。你更不用因此對我負責，不然我真的很難安心。”
季芯澄怔了怔，想到之前自己婚禮上唐棠那番話，大約唐棠也是誤會了商萱，才會對商萱一直抱有某一方面固執的成見。
心下一聲嘆息，季芯澄呶了呶嘴，“我不管，反正我付都付了，我必須看到這個治療方案最終的結果，我不準你中途放棄！”
“我跟醫生了解過，目前還只是初步階段，后續有沒有理想的效果，都還說不準的。”
“沒關系，我自覺我負擔得起，再說，我可是你嫂子，你哥哥的錢都是我的！”
商萱擦著眼角，為季芯澄這時的孩子氣感動又好笑，看得出來，她和顧少澤現在很幸福。顧少澤，哥哥，當商萱將這兩者聯系在一起的時候，陌生的感覺讓商萱再次笑不出來。
“芯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媽媽的愛人和我生理上的父親不是同一個人，但我能感覺到，我不應該出現在顧家，你不要為了幫我與他們傷了和氣。”
“你瞎說什么呢！”季芯澄嚴肅起來，“搞半天，你是因為他們給你提供骨一這件事擔心，是不是？”
商萱沒有說話，已然默認。
季芯澄急道，“阿萱，你哥哥他其實早在之前到醫院抽骨髓的時候就把你認下來了，雖然他嘴上不說，可你知道顧少澤的吧，死要面子，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表現出來他已經接受你了！”
“……我不知道。”商萱低下頭去，不敢看季芯澄的眼睛。
季芯澄心里下意識將她與唐棠放在一起，只當商萱跟唐棠一樣見識過顧少澤的傲嬌，這時恍然，糾正道：“是，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呀！我了解他，他就是那樣一個人！除非阿萱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商萱急忙解釋：“我當然相信你！”
“那就是了，抽一點骨髓對他而言沒有什么的，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他這是這德性！”
“……”
“我真的不是在安慰你啊！他這個人，要是他自己不肯，誰都做不了他的主。”季芯澄忽然有個想法，“這樣，我過幾天把他帶來看你，好不好？你看他來不來，他肯定會來的。”
“不要，我，我現在……總之，不要！”商萱連連搖頭。
“你看吧，連你自己也這樣不是？你們兄妹身份剛剛轉變過來，生活里突然多出來這么一個大活人，肯定需要時間適應的，你換位想想，他現在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太多時間的，我還想聽你早點喊我‘嫂子’呢！”
“……”
“這么看著我干什么？你生日就比我早幾天，你以前讓我喊你姐的時候，怎沒見你這么猶豫啊？”
“那怎么會一樣？”
“怎么不一樣？他是你哥，你哥的老婆你不是叫‘嫂子’叫什么？”
商萱語結，良久才嘆息一般對著季芯澄道：“知道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