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溫希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來的求救,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面,只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囈語。
“好……痛。”
“寶貝,寶貝。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溫梔流著淚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她依著醫(yī)生的叮囑,想給女兒喂一些清水,但是好不容易給孩子灌下去之后,她又會全部撕心裂肺一般的吐出來。
“寶貝……小希。堅強一點,我們可以度過這次難關的。”
主治醫(yī)生慢慢地從病房里面退了出來,把涌到嘴邊的話悉數(shù)又咽了回去。
即使是這樣的日子……對那對母女來說,也是屈指可數(sh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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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這個味道。紀衡,你讓他們把大廈里面的空氣清新劑全部都換掉,好不好?”
次日,紀氏集團。
盛夏時的陽光帶著無情的酷熱,掉落在街上每一個沒有遮擋的行人身上。
紀衡站在落地窗前,想象那些人汗流浹背的痛苦,突然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到他們中間。
“你為什么不理我呀?你到底在看什么?”
一個溫暖的身體貼了過來,緊緊的依偎在了紀衡的身上,落地窗上出現(xiàn)了楊夢瑤的臉。
她聲音嬌軟:“我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但是醫(yī)生說,現(xiàn)在這個特殊時期,如果寶寶可以和父親距離近一點的話,也可以得到一些來自于你的安慰呢。”
辦公室里空調(diào)的溫度開得恰到好處,酷熱永遠都不會墜到自己的身上。
紀衡漠然回到了辦公桌邊:“隨你。”
為了那個只有黃豆大的孩子,他忍住了心里面的不耐煩:“你覺得公司里面有任何不合適的地方,都可以和秘書說。讓她們?nèi)Q就行了。”
楊夢瑤不甘心的又貼了過來,坐在了紀衡的對面,把玩著紀衡桌子上的擺件:“昨天爸爸和我說,如果我愿意的話,哪怕不工作,我也可以待在你的辦公室里面。”
她試探道:“這樣不會給你的工作造成麻煩吧?”
楊夢瑤懷孕之后,在紀家的地位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饒是一直對楊夢瑤不是特別滿意的紀父,也鬼迷心竅似的答應了她很多要求。
紀衡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語氣中是一片淡漠:“我說過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隨意。”
溫梔的臉卻突然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紀衡身子搖晃了一下,又很快頓住,屏蔽了外界嘈雜的聲音,試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眼前的工作上。
沒用。
眼前明明是密密麻麻的表格,溫梔溫柔的側(cè)臉卻始終揮之不去,逐漸占滿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幾乎很少和溫梔面對面的說話,所以他最熟悉的,是溫梔低垂著的眸子,與羞紅的側(cè)臉。
她的眉目……紀衡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描繪她的眼睛。
溫梔也曾經(jīng)懷過自己的骨肉。
那個時候,紀家也給過她這樣隆重的待遇嗎?
“你終于回來上班了。”
紀安陽在這時推開辦公室的門,大步走了進來。
她扎著一個高挑的馬尾,手里還拿著一沓文件,看到楊夢瑤之后幾乎是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她深吸了一口氣,從那個女人的身上收回了目光,直勾勾地看著紀衡:“紀總,麻煩你簽一下字。”
楊夢瑤反而是心情很好的扭回了頭,笑瞇瞇地看著她:“是安陽來了啊。”
她一手扶著腰,從椅子上慢吞吞的站了起來:“你有正經(jīng)事,來這里坐吧。”
紀安陽勉強笑了一下,“你懷孕了身子重,反正我也是馬上就要走的……”
她頓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上了那個稱呼:“堂嫂。”
楊夢瑤也沒有推辭,心滿意足地重新坐了回去。只是笑著抱怨了一句:“真是的,要不是這個孩子,也不會給大家添這么多麻煩了。”
紀安陽干笑一聲,看著紀衡迅速地簽完了那些文件。
她隨口換上了一個家常的稱呼:“哥,你把那輛邁巴赫的鑰匙給我吧,我車讓穆景逸開走了,今天晚上他才能給我開回來呢。”
紀衡把鋼筆送回了筆筒,站了起來,拿過了一旁的外套:“讓后勤處給你安排一輛公車吧,我現(xiàn)在也得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兒?”
楊夢瑤立刻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追著紀衡不放,在對面那兩兄妹的注視中,她把額間的碎發(fā)別了回去,放柔了聲音:“反正我現(xiàn)在閑著也是閑著,就陪你一起走一趟吧。”
紀衡神色淡淡的:“不用了。”
“我要去中心醫(yī)院。”
他皺著眉頭:“你不是嫌醫(yī)院那邊氣味不好嗎?這次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說到這里,紀衡的語氣無可抑制地變得低落下去:“再去看那個小女孩最后一眼。”
楊夢瑤呼吸一窒:“你……”
紀衡有些不耐煩,目光冰冷地看著過去:“夢瑤,我已經(jīng)答應過你了,你到現(xiàn)在,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嗎?”
楊夢瑤攥緊了自己的裙邊,慢慢地綻放開了一個笑容,輕聲道:“沒事……”
她把心中那股酸意按了下去:“去看看吧,有什么能幫的,咱們還可以幫一幫,也算是沒有白白浪費了這次緣分。”
紀衡懶得再和她多說,只是和紀安陽點了點頭,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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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里邁巴赫剛剛發(fā)動,紀衡不過抽出空來在手機上回復了幾封郵件,楊夢瑤的電話便又打了過來。
他緊緊皺了一下眉頭,“怎么了?”
楊夢瑤的聲音很慌張:“紀衡,我,我覺得小腹處涼涼的,走動起來還會有刺痛感。你帶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紀衡深呼吸了一口氣:“安陽不是就站在你的旁邊嗎?讓她……”
楊夢瑤立刻就哭了起來,好像她真的在經(jīng)歷什么了不得的痛苦一般:“可是我害怕……紀衡,你回來好不好?有你在身邊,我才不會慌。”
“嗯。”
紀衡心里清楚,楊夢瑤估計又是在沒事兒找事兒。
但是……他壓下了心中的煩悶。
念著兩家父母的囑咐,紀衡還是臉色鐵青的咬牙返了回去,在路上遇到了楊夢瑤,打橫把她抱回到了邁巴赫上,和紀安陽一起把她送到了楊家的私立醫(yī)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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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刺激啊?你們能不能規(guī)范一下這個刺激的概念?”
楊家私立醫(yī)院。
紀安陽站在走廊上抽了抽嘴角:“我們當然知道,不能刺激到孕婦的情緒。可是她犯病犯的也太不講邏輯了……”
來到醫(yī)院以后,醫(yī)生們?nèi)缗R大敵,帶著楊夢瑤認認真真的走了一遍程序,恨不得再給楊夢瑤來一個全身體檢。
等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出來,天色也已經(jīng)大暗了。
醫(yī)囑依舊是意料之內(nèi)的不能刺激到孕婦的情緒。
醫(yī)生撓了撓頭,尷尬的支支吾吾道:“這個,這個……得依著當時的特定情況來區(qū)分。”
紀安陽懶得再搭理他,扭頭看向了正在默默出神的紀衡:“哥?”
她嘆了口氣,快步走了過去:“那邊的醫(yī)生應該已經(jīng)下班了,但是孩子估計還在住院,要不我在這里看著,你現(xiàn)在出發(fā),再去那邊走一趟吧。”
“不用了。”
紀衡面無表情的收回了目光,語氣淡淡的:“沒有任何意義的事……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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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媽媽再給你講一個花木蘭的故事,好不好?”
中心醫(yī)院,溫希的病房里。
燈光昏黃,落在那對母女的臉上。溫希臉色還是很難看,但竟然也掙扎著坐了起來,緊緊地依偎在了溫梔的懷里。
她勉強從病魔的手下獲得了半刻喘息,神智恢復了清明。
溫梔整個人都有一種不正常的亢奮,她握著女兒的小手,柔聲道:“花木蘭也是一個公主,但是她特別勇敢,特別了不起,敢于上陣殺敵,做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溫希小臉蠟黃蠟黃的,身體還是很難受,但是被溫梔所感染,情緒居然也高漲了不少:“我知道她。”
小姑娘仰臉看著自己的母親,喘息了一下:“她也是一個迪士尼里面的公主。王小花說,迪士尼樂園里面會有花車游行,她還和花木蘭姐姐合過影呢。”
溫梔在女兒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輕吻:“等明天做完手術,寶貝就可以慢慢好起來了。”
“等你徹底健康之后,媽媽也帶你去游樂園里面和花木蘭合照,好么?”
昏黃的燈光下面,溫希的小臉上浮現(xiàn)了一個甜甜的笑,像個一碰就會碎的肥皂泡,她點了點頭,認真道:“好,媽媽,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梔含淚把她摟到了懷里,看著外面深沉的夜色,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快慰。
等做完手術……一切就會變好了。
溫希支撐不住,馬上就昏昏沉沉,幾乎是昏迷一樣的睡著了,小臉兒皺成一團,始終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溫梔守在女兒的床邊,一夜無眠,拉著女兒的小手,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聲,終于等來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