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寶貝,醒醒。”
溫梔輕柔地拍了拍小丫頭的后背:“天亮了,一會兒醫生叔叔就會過來喊咱們了。”
“媽媽……”
小丫頭臉色蒼白,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被溫梔喊醒之后還是一點精神都沒有。
在住院之前,溫梔特意拿去改過的最小號病號服穿在溫希的身上,還是顯得空空蕩蕩的。
小丫頭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的喊:“痛。”
她朝溫梔伸出了手,小臉濕漉漉的:“我好難受啊,媽媽。”
這丫頭很少在她眼前喊痛,現在是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溫梔握住了她的小手,壓下了心慌,焦急地看向了門外:“這是最后一天了,寶貝,手術之后你就能好起來了。”
與此同時,病房門外。
“要不……要不就再拖一天?”
護士臉色很難看:“說不定之后會有什么奇跡呢。”
主治醫生深呼吸了一口,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咬牙推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里面的女人看到這身兒熟悉的白大褂,簡直就像看到了光。
她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馬上就要手術了,對不對?”
溫梔站了起來,緊張得不得了,沖到了病房門口張望:“該準備的我都已經給孩子準備好了,手術幾點開始呢?”
她心疼孩子心疼的厲害:“我可以陪著進手術室嗎?”
醫生避開了她的目光,艱難開口:“溫媽媽,我希望你能先冷靜一下。”
“好,好的。”
溫梔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對不起,我就是太緊張了……我,我在外面待著就行。”
她回到了溫希的床邊,拉住了孩子的小手:“對不起,醫生,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手術取消了。”
“什么?”
醫生咳嗽了一聲,強迫自己把那句殘忍的話說出了口:“手術取消了,溫媽媽,紀先生那邊,突然決定要終止手術。”
他艱澀道:“我們努力過很多次,但是那邊都不愿意……”
他緊緊的閉了下眼睛,又很快睜開,冷下心腸:“今天上午給孩子準備一下出院手續吧。”
“紀衡……后悔了?”
溫梔臉上的笑容來不及淡去,嘴角依稀還是一個溫柔的弧度,眼神卻無比的茫然:“他不愿意救溫希了?”
醫生心中一陣愴然:“溫媽媽……這個事情……也是命。”
在他的設想中,這個女人應該會完全崩潰,會歇斯底里的哭泣,會發狂一般的咒罵。
但是溫梔只是陷入了一種不正常的呆滯,在這一刻,她的安靜簡直讓醫生害怕。
“你,哎……你還年輕。”
醫生艱難道:“以后還會有,還會有孩子的。”
溫梔感覺自己似乎是對醫生點了點頭,這是二十多年來身體的慣性動作。
然后她就緩緩跌坐在了女兒的病床上,神智慢慢回落,她突然理解了剛剛醫生話里的意思。
溫希活不成了。
那種可以把人活生生撕開的疼痛又返了回來,沖進了她的五臟六腑,讓溫梔的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血腥的味道。
紀衡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去死呢?
“媽……媽媽。”
一雙冰冷的小手搭上了溫梔的胳膊,小丫頭迷迷糊糊的看著自己:“媽媽,怎么了?”
溫希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很差的地步,距離日出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她的身上就又燙了起來,臉上泛著一陣不正常的潮紅,高燒讓她無法理解剛剛那段醫生和母親的對話。
但是母親的眼淚墜落到了她滾燙的身上,小丫頭陡然一驚,強迫自己從昏沉中睜開眼睛:“你為什么哭了?”
醫生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溫媽媽,我知道你現在情緒很激動……但是,但是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
他不敢去和病床上的小姑娘對視,苦笑了一聲,從腦子深處挖了一些安慰病人的套話出來:“我們都是人間的過客,遲早都會離開這個世界。但是……死者已矣,生者卻還得走這一遭。溫媽媽,這幾天孩子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他干澀的咽了一口口水,掏出兜里的被自己捏到變形的名片來,緩緩推了過去:“回到家之后,就給我打電話吧。”
“我想讓溫希活下去。”
溫梔抱住了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的珍寶,茫然地看著醫生道:“我想讓女兒活下去,醫生,醫生……她還那么小,我想讓她活下去。”
“你為什么要兇我媽媽!”
高熱雖然奪走了溫希的聽覺,但母親明顯是因為醫生的話才開始哭泣的,小丫頭努力從床上支起了身子,吃力地護住了自己的母親。
“我不使你兇她,你走,你出去!”溫希像一只小獸一般,努力張開自己支離瘦弱羽翼,想要保護自己的母親。
她一臉警惕:“你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溫梔看著自己身前瘦弱的小姑娘,眼淚不斷的往下流,心臟已經痛到無以復加。
醫生狼狽的往后退了兩步,竟然不敢再多看那對兒母女一眼。
他扶著門框喘了口粗氣,難過道:“一會我讓小紅送過些營養品來。”
醫生也難以自制的有些哽咽,粗暴的揉著自己的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啞聲道:“回家吧……可以省點錢。待在熟悉的地方,孩子的心情也會好一些。”
他不敢在這里多做停留:“你回家之后,給孩子多少吃一些……說不定,說不定孩子也能少受一些苦頭。”
他像逃跑一樣奪門而出,幾個護士們拿著湊起來的錢,還有一大堆補品站在病房門前,眼看著醫生流著淚離開,也踟躕著不敢進門。
病房里面的哭聲卻漸漸地弱了下去,終至于死寂無聲。
“她不會做傻事兒了吧?”
護士小紅臉色蒼白,拉住了旁邊護士長的衣袖:“怎么連哭聲都沒了?”
“沒事……”
護士長苦笑一聲:“孩子現在……總算還有口氣。”
她心里酸澀的厲害:“你放心吧,就算是要……她也會堅持到孩子離開的。”
人怎么可以這么苦呢?
護士長擦去了眼淚,把補品和錢都放在了溫希的病房門外,帶著小護士們悄悄離開了。
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命啊。
護士長又想起了那天見過的紀先生,心里替溫梔生出了一股難忍的恨意。
那個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奪走的不僅僅是溫希的生命,還有那個可憐女人的最后一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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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紀宅。
狂風暴雨在屋外席卷而過,即使是在正午時段,外面的天色也是陰沉沉的,偶爾有閃電落下,驚得屋內的人也跟著心慌起來。
“王管家,是不是有人在敲門呢?”
小黃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去聽外邊的聲音。
王管家頭也沒抬,仔細的擦著手里的紫砂壺:“聽錯了吧,這么大的雨,怎么會有客人在這個時候登門?”
他隨口道:“十有八九是大風又把外面的樹刮折了,你安心做事兒,不要懶懶散散的,一會兒先生太太就回來了,小心一會兒又讓太太給罵了!”
小黃側耳聽了一會兒,還是握著手里的雞毛撣子走到了大門前,自言自語的打開了紀家的大門:“就是有人敲門,我聽著,好像還有人在哭呢……”
“溫,溫梔?”
她手里的雞毛撣子掉在了地上。
小黃看著眼前狼狽的女人,結結巴巴道:“你過這邊來干什么呀?”
眼前的女人簡直像一個剛從水牢里爬出來的女鬼,她手里握著一把舊傘,身上卻是濕漉漉的,“小黃,我想找紀衡。”
王管家聽到這個聲音,險些握不住手里價值不菲的紫砂壺,目瞪口呆的走了過來:“你,你先進來!”
他嘆了口氣,還是咬牙把那個女人拉進了門來:“你怎么就找到這兒來了……”
溫梔抹去了臉上的雨水,露出了一雙疲憊的眼睛:“我想找他救命。”
王管家皺了皺眉頭,思緒卻是已經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你想要錢?”
他的目光中染上了一絲鄙夷,但還是維持了面上的禮貌與客氣:“先生現在不在家,他陪太太去醫院做產檢了。”
溫梔猛地抬起頭來,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失聲道:“楊夢瑤懷孕了?”
王管家點了點頭,語氣里也染上了一絲喜意:“是,紀家終于有后嘍。”
溫梔的心重重的沉了一下,往更深處墜落了下去。
紀衡有了楊夢瑤的孩子……恐怕會更不在乎溫希了。
小黃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搓著雙手,吞吞吐吐的開口:“你,你現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
她的目光里滿是愧疚,還有真誠的擔憂:“我這兩年的工資都沒有動過,要不,你先拿去救一救急吧。”
“謝謝你……”
溫梔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現在在哪個醫院?”
王管家趕緊給小黃使眼色,生怕這個女人去故意搗亂。
但是耐不住小黃嘴快:“就是楊家的私立醫院,你要去那里找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