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彩霞豎起耳朵時,一陣腳步聲正由遠而近的傳來。
她微微抬起頭,幾個身著嚴緊的官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一個白發的太監走在最前面,旁邊的兩位手里卻是各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置著銀針還有閃爍著冰冷寒光的銀壺與銀杯。
明彩霞揚眉,有些疑惑:“你們這是?”
她正輕抿薄唇的問道,不料一個悠揚遲緩的聲音傳了出來:“奉太后旨意,姑娘你即日開始面刺荊字,廢除秀女的身份,逐出儲秀宮,發配季國的蠻疆……若非得到特赦,不得回到京城。”
“發配蠻僵?不得回京?”
明彩霞的嘴角輕撅著一個圓形,心里萬萬想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等來的結果,居然依舊是……于是,她的心中突然一冷,雙手輕拱著道:“請求大人開恩,小女子的生父乃是當朝三品的皇陵看守。若是小女被逐出京城,父親又年事已高,可否請諸位大人在太后的面前,為小女美言幾句?”
“美言?”為首的大太監,眉宇間微微一簇,一張嘴竟又是明顯的譏諷。
“姑娘,你還以為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太后的旨意,又豈能兒戲?”
望著眼前的宮人一副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表情,明彩霞的臉色一寒,點了點頭:“好吧,若是這樣,可否讓彩霞再見父親母親最后一面?”
否則,她真不知道再見他們會不會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大太監卻依舊一臉的不置可否,輕努著薄唇:“面刺荊字,發配蠻疆,姑娘不得多言……”
聽著宮中大太監的話,明彩霞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季國的蠻疆乃是季國最偏遠的南方地區,據說那里不僅地形崎嶇,而且時常還有兇猛的野獸與狼蛇出沒。
可是,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卻不是那里的險惡,而是最掛念的卻是家中兩鬢白發的父母。
想著父母好合多年,膝下竟無一子息,直至行將中年時,才有了自己。
只可惜,自己不能為他們守孝養老送終了。
明彩霞想到這里時,一雙瀲滟的眸子,簡直快要溢出水來,可是她卻并不埋怨,也不怪罪任何的人。
命運安排尚且如此,再多的怪罪也是無濟于事。
“爹,娘……明彩霞,對不起你們……”
明彩霞一邊說著,她的嗓音突然哽咽了起來,而這時前來給她刺字的那些太監們,雖然小銀針一點一點兒的刺進明彩霞那原本精致姣好的臉,又一針連著一針的扎進她的肉里。可是她整個人卻猶如被抽掉了靈魂似的,除了麻木與冰冷,絲毫也感覺不到有任何的疼痛……
終于,當她再度被人從冰冷的監牢當中推著起身,往外面走出的時候,一道陽光斜射著向明彩霞迎面而來。
明彩霞猶如觸碰到了什么,目光深邃,遂后又將手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這時,她的雙手與雙腳全都被鐐銬緊鎖著,隨著一抬手,冰冷的鐐銬聲響斥在四周圍。
“快一點兒,別磨磨蹭蹭的”不知有誰,從身后突然將明彩霞往前面一慫,她身體一個趔趄,差點兒向前摔倒了。
險一些沒有站穩,明彩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卻見到在她的面前,迎面站著幾個不可一世的人。
張瑩瑩與陸阿嬌攜著儲秀宮的其他的幾個秀女們,也不知什么時候等候在那里,只見張瑩瑩雙手環在胸前,站在正前方,而旁邊的倒像是來陪襯她的。
“喲,我以為是誰?”張瑩瑩輕揚著有些抑揚頓挫的語調,嘴角輕努著。
她嘖嘖的說道:“原來是臉上被刺了字啊?面刺荊字,可真是不錯!”
張瑩瑩的指手畫腳,讓明彩霞立刻面紅耳赤,如果說季國有什么忌諱的,那就是面刺荊字。
相傳以前在先祖皇帝在的時候,有一個賣主求榮的叛國亂臣,依仗著先祖皇帝的寵愛,暗中與外臣相勾結,指示季國的疆土差一點落在了風國的手中。
直至先祖皇帝痛定思痛,十年之后,重新擊敗了風國,并且引兵逼迫他們一路西行北上,這才重復收復了故土。
可是,刺荊以后竟成了一種刑罰。
若是誰被刺了荊刑,不僅是與皇家無緣,亦或者這輩子都無法再抬起頭來,除非得到了特赦,可以將臉上的荊字洗掉,否則在季國,無論走到哪兒都會被人唾棄和屈辱。
可是,明彩霞臉上如今被刺了荊刑,張瑩瑩卻依舊絲毫不覺得過癮。
若非親眼見到,那個曾經和她搶皇帝季子晟的女人,如今竟淪落到這樣一個下場,她又如何能夠甘愿?
“那又如何?”明彩霞冷冷的說著,在她的心里最大的痛,如今早已經不是被人羞辱,而是與父母的骨肉分離。
活生生的不能為父母養老送終,對于她來說,宛若挖心剔骨一樣疼痛與殘忍。
“呵呵,”張瑩瑩冷笑了一聲,嘴里卻帶著不屑的語氣,“還狡辯?你也不瞧瞧你現在的模樣?竟想來和我搶陛下,簡直白日做夢!”
張瑩瑩一邊指著明彩霞,旁邊的秀女們也跟著一臉嘲諷的笑出聲來。
尖銳的聲音,讓明彩霞的眼里再度閃爍著晶瑩,可是,她卻一臉的頑強,不屈不饒。
“搶陛下?我和陛下,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明彩霞說道,“對了,若是你不信,大可以親自問一問他。我和陛下只不過是普通的……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張瑩瑩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抹尷尬,可是很快又一臉的不屑一顧,翻著白眼兒道,“這怎么可能呢?現在一整個皇宮的人,都在傳聞昨晚你們在一起觀賞流星雨,還一同在乾宮旁邊的瞭望臺喝著百花酒,吃著宮中的大閘蟹……”
“住嘴,信與不信有你,我不想再說些什么,”明彩霞冷冷的說道。
她只要一想著,自己和父母的分離,想著自己的無端入獄……雖然她不知道眼前這一切,若非有人指使,那又是什么呢?可是,她早已經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再說任何多余的話,卻抵擋張瑩瑩等人迎面而來的羞辱。
明彩霞的突然喝聲,讓張瑩瑩明顯的吃了一驚。
“住嘴?你在和誰說話?”張瑩瑩冷冷的說著,猛地一抬手,迎面而來的一個巴掌讓明彩霞驀地臉上火辣辣的,嘴角歪斜,一張嘴竟突然淬出了一口腥紅的液體。
“張瑩瑩……”明彩霞抬起沉重的被拴住鐐銬的手,捂著臉,正要回擊著張瑩瑩。
張瑩瑩更加被怔住了,她原本以為,明彩霞會就此屈服,會服軟和害怕,可是誰知道迎來的竟是她更加憤怒的目光。
那道目光仿佛是想要將人吃掉似的,張瑩瑩的身體登時竟開始有些顫抖,可是,很快那一絲顫抖竟化成了一種新的憤怒。
明彩霞如今成了這樣,她還能拿她怎么樣?想到這,張瑩瑩正要抬手,將重新的一個耳光煽到明彩霞的臉上時,耳旁突然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怒斥:“住手!”
張瑩瑩等人聞言,只見一道洪亮的聲音驟然響起。
下意識的回頭時,卻見到一道明晃晃的明黃色,獨自一人從迎面而來的高頭大馬上快速的下來。
“陛……陛下,”張瑩瑩一時間,竟面如灰土。
一想著,剛才她教訓明彩霞的那一幕,或許已經被季子晟給看到,她便低垂著一張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季子晟卻很明顯的無視了張瑩瑩這一情緒上的細節變化,剛才的一切早就已經被他看在了眼里。他卻一臉的沉默,什么也沒說,徑直走到了明彩霞的跟前。
看著明彩霞的臉上,此刻被人刺了字,季子晟的心里嘆息著。
雖然他剛才一路風塵與顛簸,甚至馬不停蹄,可是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明彩霞,對不起。朕……”季子晟輕撇著薄唇,正欲說些什么,明彩霞恰到好處的抬手,撫著自己的臉,那被刺到字的地方。
她輕努著薄唇道:“陛下,屈字,賤人,難入陛下您的龍目……”
“屈字?賤人?”季子晟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有些懂了什么,對明彩霞道:“怎么會呢?彩霞,你是我和池兒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是……我們之間的友情,又怎么是那些冷眼旁觀的世俗之人所能理解的?”
季子晟正說著,突然不管不顧一切,抬手拉住了明彩霞的手腕,轉身正要離開這里。
可這時,那些承受了杜太后旨意的宮中太監和兩旁的監獄看守,急忙勸阻道:“陛下,使不得……”
“使不得?如何使不得”季子晟說道。
“因為……”宮中的大太監,面上閃過了一絲猶豫,最終又拱起了雙手道:“陛下,我們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想那明彩霞犯下的,是難以饒恕的罪行,所以太后才有圣意,非將明彩霞給刺字發配方可……”
“刺字?發配?”季子晟怔然。
“明彩霞自入宮以來,一直安分守己,朕從未聽說過她有什么不察之舉。而如今你們體罰她,莫非是因為昨晚,因為朕的緣故?”
季子晟連聲的質問著,面前的那些大太監們居然一時間被問的啞口無言了。